偏安一隅!
電話鈴聲響起,李隅從阮衿身上翻下來接電話。
他一手整理著頸項上的領帶,一邊氣息平穩道,“喂?”
“李工,我看現在雨已經停了,您還有空麼?”負責人畢恭畢敬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
“稍等,四十分鐘之後就到。”
簡短地回完電話,他吐出一口氣,然後重新啟動了車子。
其間坐在他聽見旁邊的阮衿很小聲地問了他一句,“你……為什麼?”
他聽到了,也沒有作出任何回答,眼睛隻筆直地平視著前方的道路。
但是心頭卻始終在不斷盤旋著同樣的疑問?為什麼呢?
當他從高架上下來,雨已慢慢轉小,天仍陰著。他聽到“砰砰”的聲音,稍側臉去看,阮衿竟已經睡著了,揣著手臂,後腦勺枕著玻璃,搖晃中時不時敲出“篤篤”的悶響聲。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是可笑的,為什麼能睡得著?為什麼能在他身邊睡得這麼安穩。
他的車開不下去了,路也走不下去,就緩緩停靠在江邊。李隅企圖用一種複雜的眼神去從這平靜的睡顏中解讀出什麼情緒,白皙臉頰,黑色睫毛,淡粉色的嘴唇,所有的色彩全在這陰沉沉的車廂中如磷石般熠熠生輝。
這樣長久的觀察讓他有點分不清今夕何夕,到底是以前還是現在?是過去還是未來?他從中嗅出一點光陰浮動的味道,但是那又很微妙,什麼都抓不住。
他聽著這清淺的呼吸聲,好像重新從自己的童年,少年和青年走了一遭。但這也隻是他自己一個人的旅程,眼前這個沒心沒肺的人在副駕駛上睡著了,對他的憎恨和痛苦全然無動於衷。
他胸中生出一股撕裂的極端衝動,這麼想著,手指已經握住不設防的脖頸。掐死阮衿吧,然後把屍體丟在這個江邊的淺灘裡,讓那些水鳥,野鴨,以他為食,讓水草完全破肚而出,隻有確信他死了,完全死透了,好像才會感到稍稍舒服一些。
但他又不想他死,隻是想要伸手用力搖醒這個對他滿不在乎的阮衿,說,“你看看,你起來看看這樣的我。”
但是也並沒有這麼做,他隻是長久睜眼凝視著阮衿,從小雨看到陰天,再從陰天看到出太陽。
最後對於這個“為什麼”的答案,或許是因為他對此人情緒甚多,到頭來五味雜陳,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會先爆發哪一種。
喜歡,討厭,惡心,惱怒,憎恨,失望,是他腦海中俄羅斯輪盤上的六個彈槽。他扣響扳機,能隨機抽中一個,卻沒想到全部是填滿的,六個都瞄準阮衿這個靶心射出去了。
到了老宅花園的門口,他停車,阮衿下車。或許是因為腿軟,阮衿被絆得踉蹌了一下,站穩了之後又向他鞠躬,嘴裡磕絆道,“謝謝你送我回來,耽誤你時間了。”
“應該的。”
李隅開車掉頭,從後視鏡裡看到那個人影在逐漸縮小,手掌壓在脖子上,那處正是他用力咬下牙印的地方,不至於到出血的地步,但是那個印子沒個兩三天絕對消不下去。
時值下午三點半,空氣溫涼,久違的陽光明媚。
他和那邊負責人短暫地接洽了一下,邊說邊趕著先去工地上探看。
負責人叫張鵬,四十多歲的beta,黝黑扁平的一張臉,眼角都是飽經風霜的皺紋,粗糙得像那種碼頭上的纖夫。或許是第一回接洽中標公司的上層,這個憨厚樸實的漢子顯得尤為緊張,也不清楚這種級彆的大老板為什麼要親自下地探查。
他訕訕地跟在李隅後頭走,上下打量這個身著正裝脊背筆挺的男人,比自己高出十幾厘米,不知怎麼的,手上拿著的綴滿灰塵的白色塑料安全帽就是遞不出去。
“鵬叔……”
被叫這麼溫文爾雅的一聲“叔”,他嚇了一跳,忙擺手,“李老板您這客氣了……”
李隅很自然地接過他手上的安全帽,特彆不講究地往頭上扣,“叫小李和李工都行,不用客氣。”
“唉,李老板……不是,李工啊,這個忒臟了點,我去給你換一個啊。”
他聽聞這個老板是有錢人家的少爺,那種有潔癖的,瞅著那帽子邊緣上抖落的膩子粉和水泥渣,一圈灰的白的全都沾在黑頭發上,怎麼看都彆扭。
“不要緊,不麻煩您了。”李隅似不在意的擺手,將搭扣扣緊了。在車上壓著阮衿時他的襯衣也弄臟了,一塊深色的油漬,好像是醬汁,不如全臟了算了。
張鵬覺得李隅不擺闊少架子,的確是踏實穩重做事的人,頓時對這個年輕人生出不少好感。
二人拿著圖紙,先後攀登上一個有斷崖的高處廢墟。這裡視野好,但是不大好爬,張鵬人生得胖大,額角流了些汗,四肢也不協調,腳在磚縫裡卡了一下,正踉蹌著要摔個跟頭,被李隅眼明手快地拉住了。
他也不嫌人身上衣服和手上臟,沿路都拎著胳膊給他扶著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