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
銀魚在水族箱中遊,一堆瘦長梭梭的,往魚缸頂上凝成一簇,和著氧氣咕嚕嚕往外冒的泡沫,仿佛一團柔柔的燈。
還有很多腦袋遍布灰點,身子赤紅色的,看上去呆頭呆腦的,在藍光中懶洋洋的擺頭擺尾,很蠢笨的樣子。
李隅在逼仄的小店裡看魚,通道狹窄,小店熱鬨,人擠人的被迫貼很近,他幾乎要靠在玻璃上了,那些舒展著的魚鰭和魚尾,好像都全部觸碰到臉上。
店裡的阿姨瞧人毒辣,看出這個年輕俊美的alha小孩非富即貴,就一直亦步亦趨跟著他,大嗓門推銷著店裡的珍稀昂貴魚種類,好像是很篤定他會買一條回去拿著供著似的。
誰知一言不發的,說什麼也都禮貌性地附和點頭,嘴角噙著笑,溜達來溜達去,竟從店正門出去了。
“沒有看中的呀!高中宿舍裡是可以養魚的呀!”
“寶石龍魚,金龍魚都好漂亮的嘞。”
“下回想買還來阿姨這裡啊……”
他朝那個呱噪不停的阿姨點了點頭,拖著行李箱轉身走了,那背影顯得很寡情薄意。而那阿姨留戀地望著他,像母親看一位漸行漸遠的兒子。
他是真挺有錢,但是就是不樂意買一條魚,哪怕是一條小金魚。
周白鵠背著個扁而空黑書包,正半弓著身子,用手指頭戳籠子裡的狸花貓,戳得那可憐的貓一直往角落裡縮,自己還樂得嘎嘎笑。
又憨又傻。
李隅走到旁邊臟兮兮的寵物店門口,因為店裡的寵物異味先掩住了鼻子,往他扭動的屁股上輕輕踹了一腳,“彆玩兒了,走吧。”
“你買完了?買了什麼魚給我瞅瞅?”周白鵠把手指從籠子裡抽出來,霍然轉身,那慘遭蹂躪的小貓總算是得救了。
“沒買魚,我不養動物。”
“那袋子裡是什麼啊?”周白鵠拿過李隅手中拎著的一個塑料袋,打開一看有點無語。一盆小多肉,還沒他巴掌大,飽滿的小葉片聚成花簇,中間白粉相間的,外部翠綠,看上去很鮮豔幼嫩,還算得上好看。
但很廉價,他目測最多不超過三十塊,跟家裡花圃裡養的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你在這逛半天,就買個這啊?太掉價了,有你這樣的富二代嘛!你要喜歡乾嘛不從家裡帶一盆來。”他挺嫌棄地把東西塞回人手裡。
“擱桌上養眼。”李隅微微擰起了眉毛,李勝南養的花怎麼可能動,不過他也不想多作解釋。
“養貓多好,剛那個小土貓可有意思。”
“我不喜歡貓。”
在一中附近的花鳥市場閒逛了一個多小時,鸚鵡八哥,倉鼠土貓,但凡是個活物周白鵠都逗過,最終給出的評價就是“看起來都便宜得驚人”。
“你真要住校啊,聽說一中校內宿舍環境很……”周白鵠掐著脖子做了一個誇張的嘔吐動作。他從幼兒園和學前班起就習慣了司機接送回家,升上高一當然也依舊如此。他一直到小學六年級都以為全人類上學都由會講英文的司機叔叔接送,到如今嬌氣到連個自行車都還沒學會。
“校外alha公寓翻新還沒完工,先在校內宿舍湊合兩個月。”李隅有點潔癖,也不知道住四人寢能不能適應,不過就算宿舍再爛,也好過他跟李勝南同住一個屋簷下。
他雖然不溢於言表,但的確心情挺好。
花鳥市場一直走到頭,再拐個彎,塘市一中的大門終於圖窮匕見。還是60年代白底黑字的瀟灑書法,人文氣息濃厚,側邊寫著省委書記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金色小題字“做全國最好的中學”,不過聽說前段時間他慘遭雙規,內弟侄女婿等一眾有裙帶關係的都被牽連,這行字能不能留下來還得兩說。
不過即使沒有這行字,塘市一中是全國最好的高中的地位確毋庸置疑。
還不到正式報道時間,學校裡除了高三生還在疲勞補課,辦理住校的新生都還很少,諾大的校園,連雕像都顯得格外肅穆靜謐。
“我都不敢大聲說話,一中看上去好有學術氛圍。”周白鵠聽著遠處教室裡戴著擴音器老師聲音開始發怵,被走廊文化牆上的愛因斯坦,愛迪生,魯迅等中外名人的畫像死亡凝視著,不由得縮了縮脖子,整個人都在瑟縮中矮了幾寸,低聲道,“我有點想轉學了。”
“現在再說轉學,你媽就白給一中捐圖書館了。”李隅拍了一下他肩膀,大步向前走去,行李箱順滑的萬向輪在光可鑒物的瓷磚地上壓出細微的聲響。
周白鵠正幫著李隅拎包抬行李到宿舍二樓拐角時,褲兜裡的手機忽然叮鈴鈴響了。
是聞川打來的,他不大想接,猶豫了一會,一邊接了一邊和李隅擠眉弄眼。
支支吾吾應了兩聲,掛了,也歎了。
“是那個邵……”李隅心中了然,不過記不清名字了。
“是的,邵雯雯。”周白鵠扶額頭,氣不打一處來,“聞川的那個女朋友怎麼那麼煩人。”
一個邵雯雯也就算了,還連帶著她的一群小姐妹沾光,上學像搬家,化妝品和衣服鞋子恨不得塞無數個行李箱,統統都壓在聞川這個二十四孝好男友身上,連帶著周白鵠這種少爺都去當免費苦力。
“你先去他那邊吧,他跟邵雯雯掰了又得賴你。”
李隅笑了一下,和苦著臉的周白鵠揮彆,自己拉著行李往樓上走去了。聞川倒是不敢對李隅這麼頤指氣使,慣會撿周白鵠這個軟柿子捏。
拎著包和行李箱一口氣獨自爬了六層,八月末的天氣還悶熱得很,饒是李隅這種體育好的也沒忍住淌了些汗。有些頭暈目眩站在宿舍門口,太陽穴處的青筋在一突突的脹,眼前忽明忽暗的閃動著,他緩了好一會兒才走進去。
靠門的床上站著一個人,正背對著他在鐵杆上掛蚊帳。黑白薄校服外套纏在腰上,一道黑邊一道白邊壓著,像是斑馬背上的花紋,躬身時折出了纖細而微妙的弧度,十分褲擼起成了七分褲,露在外麵一截腳腕白得驚人。
alha宿舍居然有個oga,他這麼想著,忽然,那盆三十五塊錢的多肉像有生命的青蛙似的,從塑料袋裡滾出來,落在地上發出噗通一響。
驚擾到那人專心致誌掛蚊帳了,兩個人間霎時四目相對時,並沒迸射出什麼火星。
他隻是淡淡瞥了一眼,雙眼從那麵龐上的黑色眼睛開始輻射,遊移掃視,打量物件一樣,蜻蜓點水一樣匆匆略過,然後把多肉慢慢從地上撿起來。
不知道是宿舍裡哪個alha的男朋友,不過還可以吧。
長得比那個邵雯雯好看,也比那個邵雯雯勤快,他很無聊地這麼想著。
後邊兩個舍友說說笑笑拎著冷飲跟進來了,見到了剛到的李隅都是一愣,然後再有些促狹地握手,遞出飲料,互相開始自我介紹。
林躍,陸和平,薑鶴。
瘦,胖,不胖不瘦。
他記住了。
“李隅。”他說得挺簡短的,哪個李,哪個隅,懶得去解釋。
“誒,你叫鯉魚,小鯉魚吐泡泡那個鯉魚?”聽了他名字之後性格更為開朗的薑鶴開始笑了。他一笑,牙齒咧開,五官都喜感地皺在一起,碩大的眼鏡順著鼻梁往下滑,總要用手指去往上推。
但是李隅沒怎麼笑,他擺著那副慣常俊挺的冷麵說,“這麼想也可以。”
然後開罐喝汽水,在噗呲一聲後,氣氛一度陷入詭異的沉默,大家弄得挺尷尬的,但是李隅並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尷尬,或者說他注意到了,但沒做理會。
他將可樂一飲而儘,開始將行李箱中的東西取出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