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板還有桌椅阮衿學長都給你順手擦乾淨了,你直接鋪就好啦。”
李隅手上動作稍頓了一下,鼻翼間的確嗅到了淡而清潔的消毒水味道,那桌上仍殘留著一道道濕跡,在陽光下像晃人眼的小水窪,“謝謝。”
他側頭看去,三個蚊帳基本都掛好了。
林躍給那位叫阮衿的oga伸手,他也並未有任何避諱,搭著林躍的手掌敏捷輕盈地跳下來,發絲微微浮動,蓬鬆起來掛在耳廓上,那腳落在地上的聲音很響亮,以至於給他的回應都顯得過分輕柔,“不用謝,舉手之勞。”
後邊陸和平擺弄著手機,用憨厚的對那個oga說話,“錢都轉給你啦,謝學長幫忙。”
“有什麼好謝的,是你們照顧我生意。”模糊吞咽冷飲的聲音。
“不不不,掛蚊帳,鋪床外帶包了打掃衛生,學長送的大禮包未免太多了。”
“我業務涉獵廣泛,下次有事也請第一時間想到我。”
聽著那幾個人的說笑聲,李隅這才意識到自己誤解了,但胸口同樣充斥著一股無法言說的感覺。貧窮和富有在兩個極端方向都限製了人的想象力,就好像他們不知道李隅一雙鞋有多貴,而李隅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靠給新生掛蚊帳鋪床來賺外快一樣。
挺……莫名其妙的。
察覺到被李隅盯著,阮衿好像顯得渾身不自然起來,他用食指撓了撓耳朵上蓬起的頭發,背過身去,他遮住了門口漏進來的光,身影呈現灰色,而輪廓被照出了一種毛絨質感。
“快中午了,去食堂吧?肚子要餓癟了。”陸和平第一個表示自己肚子快餓癟了的事實。
“那我帶你們去吧,不過現在隻有高三窗口還開著,得早點去。”阮衿抬手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十一點半了。
“李隅,要不要一起……”薑鶴嘴裡還剩“吃食堂”兩個字還沒吐出來,手肘被林躍強行扯了一把。他狐疑地看過去,隻見林躍朝他諱莫如深地搖了搖頭,低聲道,“你看他像跟我們一路的嗎?再兩個月人就住校外公寓宿舍去了。”
住校外公寓宿舍的,那絕不是一路人。
一中學校新建公寓臨近商場,自帶遊泳池和星級餐廳,那實在不是普通高中生能消受得起的,都是特權階級投資給小特權階級服務的。
而那邊李隅正皺著眉毛研究怎麼把蚊帳和床簾給掛上去,沒注意這邊三人動靜。他不習慣讓彆人等他,況且待會可能周白鵠那邊完事了還要再來找他。
於是他說,“你們自己去吧,我還有事。”
那三個人也沒再多說什麼,各自聳了聳肩膀,跟著阮衿下樓去了。
李隅一個人敏捷地爬到床上去,擺弄了一下,沒弄好,他沒用過這些東西,聽說住宿舍都要買這些東西,他就隨便讓家裡的阿姨給湊了一套。
蚊帳,床簾,枕頭芯,還有三件套什麼的,挺煩。
他決心還是先把床鋪好,床是真的小而狹窄,膝蓋壓在木板上嘎吱嘎吱響,隨地要塌方一樣的危險。
就在這嘎吱聲和清淡的消毒液的味道中,寢室虛掩著的門又被推開了。
是阮衿。
他一路跑上六樓,喘得厲害,臉上紅紅白白的一片,一直到脖頸都沾著大片晶亮的汗水。他之前塞褲子口袋裡的鑰匙做事時太硌人,於是掏出來放在林躍桌上了,剛走到樓下想起忘記拿,於是給那三個人指了路讓他們先行一步了。
李隅掃了他一眼,那人倚著門解釋,“東西忘拿了。”
他床鋪好了,從上麵下來,但蚊帳和床簾還委頓在床上。阮衿試探著問李隅,“要不我幫你掛?”
李隅隻猶豫了一下,點頭的趨勢被人捕捉到了,阮衿已經非常敏捷地爬上床了。
約莫隻花了兩分鐘,李隅從下麵看著,那雙手也不知道怎麼綁上去的,總而言之很靈巧。
他像那個林躍一樣很自然地將手遞給阮衿,阮衿的指尖下意識碰了一下他的掌心,但卻像是被火舌舔到一樣,飛速蜷縮起來收回去了,“沒……沒事,我自己下來就好。”
不像剛剛那樣靈動地一躍而下,他是踩著梯子一步步下來的。
跟他相處倒顯得挺不自然。
李隅也沒深究,邊擺弄他桌上那盆破多肉邊問阮衿,“你收費多少?”
“啊……”阮衿張了張嘴,剛才和另外三個人待一塊兒的伶牙俐齒全沒了,支吾道,“隨便弄了一下,就不收你錢了。”
李隅這才轉過頭來看阮衿,那張臉生來就帶著貴氣的倨傲,垂著眼皮向下看著比他矮大半個頭的oga,那輪廓更顯得盛氣淩人。
他的一瞥因為漂亮而鋒利的眼角總是顯得過分意味深長,瞳色在陽光下顯出了通透的琥珀咖色,看得人容易發怵。聲線帶著十幾歲alha的稍沙啞顆粒感,摩挲著阮衿的耳朵,“他們的錢都收了,唯獨不收我的,嗯?為什麼?”
這個“嗯”純粹是在表達疑問,但是拖拽了點懶洋洋的氣音,聽得阮衿過電似的打了個顫。
阮衿又做了那個他擅長的側身動作,他回答不上就是不答,就很生硬地避開了,扭頭去看李隅買的那盆多肉,然後問,“這個,是在一中旁邊的花鳥市場買的嗎?”
“嗯,雅樂之舞。”
“什麼呀?”阮衿突然笑了一下,那笑聲很短促,瞥見李隅飄過來的眼神又立馬收斂起來了,小聲解釋道,“這不是雅樂之舞,是金枝玉葉。”
李隅的眼睛裡清楚就寫著“我聽不懂你講的什麼東西”,阮衿就伸手給他指上麵的葉片,聲音很輕,“雅樂之舞的葉片要厚一些,新葉子邊緣是粉色,老葉子是白的,你看這個……全都是綠的,這些頂部粉白的葉子都是拿藥染的。”
還真是。
“這個,是……花多少錢買的?”
“三十五。”
“你被坑了,那邊花鳥市場賣花的都蔫壞。”阮衿談到錢的時候忽然語氣顯得篤定和咬牙切齒起來,一改他剛剛躲閃唯唯諾諾的樣子,“金枝玉葉十幾塊都能買到。”
李隅倒從來不計較多少錢,他從錢包裡抽了兩百塊現金出來,從桌上推到阮衿那邊,“掛蚊帳的。”
阮衿顯得很固執,又把那兩張票子往回推,“真的不用。”
不用就算了,僵持了一會,李隅把錢收回自己的錢夾。但他也不想欠人情,人情這種東西,欠多了就會你來我往,成為一筆算不清的爛賬,人際交往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於是他說,“謝謝。”
直到聽了這兩個字,一直緊繃著的阮衿反而放鬆了一些,“不用謝。”
回答得很快。
然後阮衿去食堂吃飯了,李隅則坐在窗靜靜地觀察他那盆病懨懨的藥錦,越看越是難看,顏色染得也不均勻,大紅大綠的俗氣。他一抬手,給直接扔進垃圾桶了。
不養多肉了,他想,從小到大,不管養什麼東西,總是會碰上各種各樣的麻煩,然後造成諸多不滿意的結果。
如果沒有開始,那就沒有最後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