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
等到整個下午過去,阮衿的論文也寫得差不多了。等到走出圖書館的門,沿著階梯下去時候,風往上湧,夕陽的赤色自天邊抹開,像是被泄洪的江水給衝淡似的,唯有靠近太陽的那一隅是最為明亮,它被雲團所簇擁著,紅得像要溢出來的一汪血。
阮衿寫字寫得酸軟不堪的手被李隅給握住了,偶爾鬨著玩兒似的,被捏著手腕上突出的骨頭左右輕搓幾下,那滋味很酸麻,一並牽動著更深處的神經都在發抖起來,就像是李隅的指尖在隨意揉捏著他的心臟。
他之前還沒嘗過被人握著手走下階梯的感覺,多般是他去牽著阮心。況且她年紀還太小,帶來圖書館也不合適,阮衿怕影響到其他人。
所以這段路總是他一個人,但是現在多了一個李隅,就好像是一株植物旁邊又長出另一株,讓他可以依靠一會。
繼續走了會兒,阮衿忽然想起來自家貓快要斷糧的事情,便對李隅說“我可能還得去趟超市,家裡的貓糧好像快不夠了。”
李隅幾乎快忘了那次在周白鴞家花園裡救下來的那隻奶貓,隻是腦海裡依稀留有些印象,是很孱弱瘦小的一隻,單手就可以握住。
他對此倒有些驚訝,“你到現在還養著那隻貓嗎?”
“嗯,它現在長大很多了。”
阮衿把手機裡拍的照片拿出來給李隅看,拍了很多張,還都保存在同一個相冊裡。多半是阮心抱著的,兩個小手埋在柔軟的短絨毛裡,臉上笑容四溢。偶爾也有阮衿細白的手指出鏡,輕撓在貓的下巴,或者搭在腹部上。
阮衿的社交平台儼然隻是個校園招商工具,終日發布的都是些流水的小廣告,幫忙代寫作業,代考,整理筆記,買東西,跑腿雲雲。
他還特地屏蔽了李隅,大約是不好意思讓他看到這些東西。不過屏蔽了也沒用,早早就都讓周白鴞當笑談抖了出去。
那時候李隅還同他不熟,隻聽周白鴞總是捧著手機笑得前仰後合,“你說我們學校裡怎麼有人這樣啊?太奇怪了。”
是啊,怎麼會有人這樣啊?
活得挺費勁的,但是也這麼堅持下來了,自己都保不住還忍不住同情心泛濫去養貓,被妹妹拽得要發瘋還是蹲下來抱住她。
其實走近了看,關於生活的一點一滴,主色調並不是全然苦澀的。阮衿也有他自己的記錄,隻不過是從未給他人看過。
這些照片落在李隅的眼睛裡,儼然是一小團乾癟的橙色麵包逐漸發酵起來的過程。
最後一張是眯著眼睛,粉色的鼻子懟在鏡頭前,兩旁的長胡須延展開來,上麵還沾著些許殘留的牛奶,看上去有種老虎般的神氣。
儘管李隅對貓狗這種寵物沒什麼特殊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認阮衿把這隻小土貓養得很好。
右上角上是相冊的名字,應該是貓的昵稱,李隅僅僅隻看到個“小”字,阮衿就把手機關上了。
李隅想了想,然後說,“那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買貓糧吧。”
省圖書館在市中心,離附近商圈裡的大型商場也都很近。
暮色四合之際,霓虹燈也都陸陸續續亮起來,點綴在朦朧輕薄的夜色中,就像是冰冷海水之中會發光的浮遊生物們,而這是一個城市夜晚的呼吸。
這邊廣場好像正在舉辦什麼活動,搭起了一個簡易的舞台,不少人都在駐足觀看,被圍得水泄不通。樂隊演奏的聲音從劣質的音箱中傳來,主唱的聲音又啞又尖銳,很奇怪的一把嗓子,就像被一雙手極力撕開的厚塑料殼,儘管它將要破裂開,卻仍然不乾脆。
阮衿實在欣賞不來這種音樂風格,便隻能堵住耳朵,匆匆跟著李隅從人群中鑽過。
而廣場中間則聚集著許多玩滑板,滑旱冰,跳街舞的年輕人,他們的扭曲的影子時而聚,時而散,纏繞在一起,隨音樂一起顫動著。
一群戴著塑料麵具的嬉皮少年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他們雙手搭在前麵人的肩膀上,開著火車從阮衿麵前走過。
於是他的腳步就慢了一程,就這樣被迫和李隅分開了。
等到這群人像溪流一樣散去了,阮衿再定睛一看,前麵的李隅卻已經消失不見。
他把手從耳朵上放下來,正準備往前多走幾步的時候,那種藏在暗處被窺探的感覺像毒蛇一樣,它忽然又猛地一口咬上來。
阮衿怔在原地,又左右再看了看。音樂,燈光,一切嘈雜而轟鳴的東西,仿佛在繞著他不斷旋轉,而那些戴著麵具的少年在黑暗中時隱時現,那種不適的源頭就藏身在這些東西的罅隙中,可阮衿就是始終找不到在哪裡。
從圖書館一直到這裡,是的確有人在盯著他嗎?還是說是自己寫論文太久所以神經過分敏感了?
他還沒來得及仔細想,就被李隅給找回來了。
李隅看著他,“不舒服嗎?怎麼一直站著不動?剛剛還以為你走丟了。”
阮衿這才中恍惚中抽身而出,一瞬不瞬地看了李隅半晌,細致描摹過他的雙眼,鼻梁,嘴唇的形狀,它們都像是月下沙丘的陰影,是順滑的,流暢的,立體的,被風吹動了也仍然保持著原樣,且每一粒沙子都在靜謐地反射著光芒。
直到這種無聲往複的運動徹底平息掉了心悸,阮衿這才笑了笑,“為什麼我會走丟啊,又沒得夜盲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