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吧,我覺得自己好像沒有感覺,已經有點太習慣這些了。”
阮衿低下頭了,人會對自己遭受過的痛苦脫敏嗎?會吧,他實在是太過麻木了,不觸到底線之前他真的還一直保持著詭異的鎮定。
阮衿看到了之前自己嘴唇和下頜在李隅衣服上留下的痕跡,胸口靠右,心臟正中,一團血肉模糊的紅。
是口紅,就是那最令人厭惡的口紅!他慌不擇路,忙不迭伸手要去惡狠狠擦自己的下頜,就動作大得像要給自己一拳,卻被李隅一把握住了手腕。
他側過吻了幾下阮衿紅得亂七八糟的下半張臉,手貼著耳朵和鬢角,那是一個很珍視的動作。即使碾轉到嘴唇上,那觸感也依舊很輕,就隻是柔軟濕潤的觸碰,不會比羽毛和呼吸更重。
因為這些細碎的吻,阮衿忽然就不知所措起來。
李隅一邊親吻他,一邊抬高他的雙臂,把那件紅裙子扯下來,扔到地上。
阮衿忽然就忍不住哭了出來,是“唔”地一聲。像初生嬰兒的第一聲啼哭,很怪異,眼淚酸得像檸檬汁,而且滾燙澀口,就那麼簌簌落下來了。他以為自己根本哭不出來,但是李隅讓他明白了正常的表現應該是什麼樣的。
李隅捧著他濕潤臟汙的臉,“不是說沒有感覺嗎?那為什麼又哭了?”
“我也不知道,你一碰我,就開始想哭了。”阮衿搖了搖頭,低下頭,忽然發現模糊的視線中有一片刺目的紅,他的手上沾了一片濕潤的血。
剛剛接吻,他的手放在李隅的脖子上。
阮衿這次真的慌張了,去看李隅的後腦勺,那些暗色的血太不明顯,虯結在頭發中,濕潤塌陷的部分像一塊鮮血淋漓的癩疤,新鮮的,熱騰騰的,就在靠近脖頸右側的下方。
“你受傷了,好多的血。”他開始語無倫次,拉著李隅要慌不擇路地走往門外衝,“我們去醫院,找醫生……”
李隅拉住了阮衿,渾不在意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後腦勺,看了看,其實出血並不多,而且都快全乾涸了,“我還好,沒事。”
“怎麼會沒事……怎麼會沒事……我讓你流血了……”阮衿忽然就哭得更厲害了,他蹲下了身,眼淚像密集的雨水般順著臉頰滾下來,要比剛才哭得流暢很多。李隅從沒見過他哭得這麼厲害過,上次妹妹走丟都沒有這樣,這次可以幾乎說是到撕心裂肺、傷心欲絕的嚎啕大哭。
明明受到更多傷的是阮衿,頂著一張掛彩的臉,他都沒這麼用力為自己哭,現在卻在為李隅的傷流著傷心欲絕的眼淚,一顆顆,喘不過氣的,連綴的眼淚起來像好多誇張的驚歎號砸向地麵。
李隅伸手接住了那些眼淚,阮衿就在他手心中哭,把整張臉埋進去,血和淚蓄積在一起,那個乾涸的地方很快就濕潤,豐沛起來了。
那麼多眼淚,手捧著都能養一條小魚。
在這一瞬間,李隅覺得他們身上某種隱秘的東西了貫通起來,他也說不清是什麼,或許來自心靈深處的角角落落。他現在渴求一個答案,那嗓子全然是沙啞的,去抬起阮衿的臉,“為什麼哭成這樣?”
“你受傷……我很難受……”阮衿還在持續抽噎著,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心臟在抽痛著,“我看到你流血,我難受得……就像要死了一樣。”
“但你受傷,我也難受。”李隅輕輕地吻了阮衿濕潤的眼皮,雖然他沒有哭,可能因為他不會哭,但是阮衿替他把眼淚流出來了,“如果我難過,你幫我哭一哭就好了。”
他們的傷口都生長在了對方身上,所以才對彼此的痛苦感同身受。
或許上輩子阮衿是自己身上的遺失的某個部分,是被砍斷的手?還是被抽出來的肋骨?或者是他丟失的情感部分,隨便是什麼吧,不然他怎麼會這麼懂得自己,還這麼喜歡自己?
李隅把阮衿抱了起來,又撿起了地上那個dv,從樓上走下去了。
dv一直在記錄著的,不論是在骨灰盒上,還是滾到地上,它把一切都錄下來了,攝像從沒有停下來過。
他們離開了這片廢墟地帶。
他們去了附近的醫院,李隅後腦勺的傷口是滾到地上時被地上玻璃紮到的,萬幸是並不深,但有點長,所以縫了兩三針。醫生說可能會留疤痕,他對此不置可否,但是阮衿卻很沮喪。
但李隅說的是,“那就當是個烙印吧。”
各種檢查一直到晚上才結束,李隅除了那個後腦勺上的傷之外一切都好。但阮衿有點輕微腦震蕩,所以還需要住院再觀察一兩天。李隅就陪床,叫餐廳送清粥和一些湯湯水水,阮衿本來一直水米未進,應該是饑餓的,可因為頭暈卻沒什麼胃口。
但是李隅拿著勺子吹氣,執意要親手喂他,他就都吃進去了。
“我之前嚇到你了?對不起。”李隅的語氣現在平靜下來的語氣是那麼正常了些,勺子輕輕遞送進阮衿的嘴裡,“太生氣了。”
他說“太生氣了”的語氣就像是在商量晚飯要吃什麼一樣,如此的漫不經心。阮衿知道,他對此完全沒有一絲愧疚,討厭的人要是死就死了,
他道德感薄弱,他對殺人作惡其實毫無壓力。
可就算是這樣,阮衿還是覺得他好得無可救藥,“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是你把我救出來的,而且我也不喜歡聽你說對不起這三個字。”
李隅沒說話,隻是看他的臉,洗淨之後才發現那些傷口是多麼的駭人。窗戶外的月亮很明亮,透進來像水一樣浸泡著他們。
他去摸阮衿嗑破結痂的額頭,發青的下頜骨,殘留著掐痕的脖頸,撫摸每一寸細微的傷口,語氣和動作都是如出一轍的溫柔,“還有沒有受傷的地方?還有沒有哪裡難受?”
阮衿本來都好好的,被這麼注視著,反而不由自主地湧現出許多不可名狀的委屈和疼痛來,好像是自己不痛就是在浪費李隅的溫柔,好像被弄得矯情些了,忍住了鼻酸的衝動,“我很好,沒有哪兒不舒服。”
再繼續喂了一半的粥,李隅看他實在是吃不下了,就先把飯盒先放下。桌上還擱著那個dv,阮衿看他的手停頓了一下,還是拿了起來。
“你彆看……那些都是不好……”阮衿一隻手還在輸液,就忙不迭去抓住李隅的手。
“彆亂動,小心滾針了。”李隅按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在dv的按鍵上迅速動作著,“我不看,都格式化了。”
做完之後他又把dv放回原位,裙子,口紅,dv的錄像,一切不好的,全都被他清除乾淨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儘管有陪護的床,但兩個人是擠在一張病床上睡的。月光從窗簾中傾瀉而來,懸在那條小小的夾縫中,像是陷落在最窄深的井底。
阮衿想起那一天他們在火車上度過的夜晚,而今李隅的一隻手環繞在他的腰上,另一隻手在他後背上攬著。他感覺李隅的呼吸很平穩,就輕聲問,“你睡著了嗎?”
“沒有。”李隅回答得很迅速而輕緩。
阮衿靠著他的胸口,感覺他的心跳很穩,換上的病號服也很快染上他獨特的氣息,能蹭到胸口溫熱的皮膚,“但你肯定有很多想問的吧,為什麼不問我?”
“你不想說,所以就不問了。”李隅把他抱得往上了些,兩個人的眼睛對視著,湊近了,連鼻息都交錯在一起,他的話已經變成了氣音,像吐出一口煙,“但是我會用自己的方法知道。”
許久不見的思念忽然來得氣勢洶洶,阮衿湊上去吻他,唇瓣剛粘黏在一起,還未再糾葛,下巴上就劇痛,但他舍不得分開。
李隅也知道親嘴唇不方便,隻是捧著阮衿的頭推開,低頭換成親彆的地方,盤旋在阮衿的脖頸,鎖骨那一片。領口揉散開了,胸口處是全然赤、裸的,黑暗無端放大了嘴唇那些濕黏和喘息,他的手順著病號服伸進阮衿的腰際,不輕不重地在腰窩處揉捏了幾下,就感覺手中的人蜷縮著在顫抖,然後又反弓起來。
說起來,阮衿比李隅大,而且已經快成年,那麼發情期也快到了。
阮衿感覺自己被李隅輕咬了一口脖子,牙齒磋磨著那些掐痕的那些地方,令他半邊身子都麻了,李隅是很懂得怎麼去欺負人的。
他去看李隅黑而亮的眼睛,比月色更清澈些,於是有些哭腔逐漸湧出來。月亮遠遠看著是很好很美的,但他知道那表麵遍布著嶙峋凹凸的坑,他藏著掖著,保持著距離,小心翼翼地停留在一個地方。始終不想給對方帶去麻煩,但好像還是沒有讓一切變得更好。
於是一吻罷了,阮衿從病床上坐起來,他試著誠懇地握住李隅的手,“不要從彆人那裡知道我……我要自己告訴你,你要聽一聽嗎?”
“那我也說一點吧,你也要聽嗎?就當鬼故事聽一聽。”李隅笑了一下,去拿那個dv,打開了攝像,“現在重新開始,可以有部分隱瞞,但不能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