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長安!
蘇岑坐在馬車裡對著窗外出神,破曉時分,長安城裡還算安靜,這個時辰在街上閒逛的無非是早起的商販,剛從青樓出來的嫖客,賭場裡熬了一夜的賭徒,芸芸眾生,都用自己的方式活著。
“蘇大人可知小世子是什麼人?”祁林出聲打斷。
“嗯?”蘇岑微微回神,“北涼王蕭炎的長子,北涼王府的世子。”
“可知他為何入京?”
蘇岑不知道祁林究竟要說什麼,隻能接著回道“有禦史參奏北涼王擁兵自重,意欲謀反。”
“不是意欲。”祁林道。
蘇岑愣了愣,轉而瞪大了眼。
不是意欲,那就是……實鑿?
祁林道“十年前爺滅阿史那部,算是消滅了突厥的主體力量,但近年來阿史那下的一個旁支重新整頓草原勢力,又有了蠢蠢欲動的趨勢。涼州密探九死一生回來稟報,北涼王蕭炎已經勾結了突厥葉護默棘,若不是忌憚蕭遠辰在我們手裡,可能早就反了。”
蘇岑顯然還是覺得難以置信,質問道“若是如此,朝廷為什麼不發兵?”
“因為沒有實證。一隊密探隻回來了一個,身負重傷,說完就死了。”祁林停頓了一下,接著道“你知道蕭家自太|祖皇帝掌權以來就鎮守涼州,支係龐大,與安西都護府、北庭都護府都有牽扯,沒有實證的情況下貿然起兵隻會引起整個隴右道軍心動蕩,反倒給了蕭炎造反的理由。”
蘇岑輕輕垂下了眼眸,緩緩道“是他讓你告訴我的吧?你說這些,無非就是想救蕭遠辰。”
“蕭遠辰不能死。”祁林看出了人臉上的不愉,放緩了聲調道“你今日審的如何?”
“不是他直接所害,卻與他脫不了乾係。”
“不管是與不是,人都是他殺的。”
“嗯?”蘇岑一愣,猛地抬起頭來。
“人是不是他殺的,都要變成他殺的,蕭遠辰不能死,因為爺要用他來交換。”
“交換什麼?”
祁林凝看了蘇岑一眼,才道“北涼軍的節製權。”
大周軍隊的調度向來由兵符來牽製,將符王符合二為一才可調兵遣將,但有一支軍隊例外,正是駐守涼州的北涼軍。涼州地處大周與突厥交界,有軍隊常年鎮守,養這麼一支隊伍朝廷每年都得付一大筆軍餉,卻又不得不給。涼州地界荒涼,百姓食不果腹,便都應召入伍吃朝廷餉糧,而且可以曆代世襲,傳到現在早已經是一張關係龐大的網,外麵的人根本插不進去。所以北涼軍隻認主帥,不認兵符,主帥要帶著他們反他們自然會反,要想平息,隻能由主帥主動放棄節製權。
李釋想拿蕭遠辰換的就是這個。
“不是爺讓我跟你說的,”祁林道,“爺什麼也沒說,他是怕你為難。”
蘇岑微微張了張口,卻又默默噤了聲,心裡留了個神,誰知道這人說的是真是假,上次還不是就被他給坑了。
馬車到興慶宮時天方才大亮,蘇岑由祁林領著直接到了寧王寢宮。
蘇岑皺了皺眉“又是這兒啊?”
幾個月前的經曆尚還心有餘悸,他實在有些怵這個地方,更怵房裡的人。
祁林卻不由分說,直接對著房內道“爺,人帶到了。”
“恩。”裡麵應了一聲。
蘇岑隻能硬著頭皮推門而入。
那人隻穿著一身赭色中衣坐在窗前由婢女束發,輪廓深邃,墨發如傾瀑,迎著日光惶惶不可直視。
蘇岑停下步子靜靜看著,這人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吸引著人移不開視線卻又不敢靠近,像暗夜裡炙熱的火光,明知靠近會死,但就是舍不得,放不下。
如此想來,他屢次在這人麵前表現的像隻炸毛的貓,咄咄逼人,義憤填膺,無非就是較著勁兒博人關注。
自銅鏡裡看清來人,李釋輕輕一笑,“離那麼遠,怕我吃了你不成?”
等人上前來,又問“會束發嗎?”
屏退了下人,蘇岑接過桌上的檀木梳,一絲一縷,小心翼翼。
青絲如娟,冰清玉潤,蘇岑看著手間盈握的三千絲,忽然就釋懷了。人生在世不過如此,追自己想要的,愛自己想愛的,哪管那麼些規矩桎梏,於人於己,問心無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