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彆人梳過頭?”李釋問。
“年少時不懂事,總惹父親生氣,每次約莫老爺子要動家法了,我就一早在門外候著伺候人梳洗更衣,再在書房裡看上幾天書他就不打我了。”
“你倒是機靈,”李釋笑了笑,“都乾過什麼事兒?”
“無非就是學堂逃課,頂撞夫子,還有次借了大哥的《桃花誌》,我還沒看呢就被老爺子搜出來了,拿著笞杖追了我三裡地也還是被我逃了,”蘇岑綰了個高髻,拿束帶束緊,冠九旒冕,“不過也有逃不過去的。”
李釋示意他往下說。
蘇岑便接著道“十九歲那年我入京趕考,那是我第一次離開蘇州,對《山海經》《誌怪錄》上的東西感興趣得很,路上碰到一個誌同道合的友人,兩人一拍即合,扔下書篋,在外頭遊曆了一年。回去之後差一點被老爺子打殘了。”
李釋也笑了,問“為什麼不赴考?”
“可能是年少輕狂吧,我覺得我參加科考肯定會錄中的,剛從蘇州出來緊接著就被束縛在長安城裡,我還沒玩夠呢,不想身上纏滿枷鎖動彈不得。”蘇岑貼身靠著李釋,看著銅鏡裡那張光華內斂的臉,突然有種衝動,他想把他前半生寥寥幾年裡所經曆過的、所見過的都告訴這個人,明明知道兩人之間隔著天塹鴻溝,但他就是覺得,他懂。
於是又道“挨了一頓打我也不悔,遊曆過名山大川,看過世間百態,我才知道我真正要的是什麼,人有窮而道無窮,儘己之力恪己之道而有終。”
李釋哈哈一笑,“好一個‘儘己之力恪己之道而有終’,難怪有如此心性。”
“什麼心性?”
李釋起身,在人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天真。”
蘇岑皺了皺眉,剛待反駁,轉念一想可不就是天真嗎?他之前乾的那些事怎一個天真了得。取來朝服,仰頭衝人一笑,明眸善睞,眼裡像墜了萬千光華,“天真有什麼不好,我就要一路走下去給你看看。”
李釋輕輕一笑,不置可否。
伺候人一身行頭裝束完,蘇岑後退一步仔細打量,滿意一笑,這人果然是生來就是要穿這身衣裳的,海水江崖妝花紗蟒衣,睥睨天下的王侯氣度。
李釋張了張手,蘇岑自覺地湊上去給人整了整衿領衣袖,笑著道“好看。”
“熬了一夜,眼都紅了,在這裡歇一歇。”
蘇岑不依了,皺眉道“可我還要上衙。”
“讓祁林給你告假。”
蘇岑噘噘嘴“我才上任多久就天天告假,你是生怕彆人不知道我是走後門進的大理寺。”
李釋大笑,笑完了捏捏他下頷,道等他回來再給他走後門。
知道今日進來虎口算是走不了了,碰巧今日他也確實不願意上衙,且不說今日張君見了他肯定又得拉著他灌輸一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生哲理,還有那對母子的屍體如今還陳屍寺中,他沒拿到蕭遠辰的處理辦法,自覺無顏麵對這兩人。索性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換了個方向“那我也不在這裡睡。”
李釋蹙眉“那你要去哪兒睡?”
“就我之前住的那間就挺好的……哎,你!”
話沒說完就被人攔腰抱起,一路送到榻前才放下來,李釋拿被褥把人一裹“就在這睡。”
語調不重,卻不容置疑。
蘇岑的性子也上來了,三兩下又把被子踢開,執拗地坐起來,“蕭遠辰睡過的,我不睡!”
李釋笑了,俯瞰著他“誰告訴你蕭遠辰睡過?”
還能有誰,你的心腹!蘇岑惡狠狠控訴“祁林。”
門外窗柩輕響,“我沒說過。”
“你……”蘇岑霎時噤了聲,祁林確實沒說過蕭遠辰睡在這,他隻是重複了兩遍“王爺睡下了”……
當時那種情形竟然還有心情調侃他,蘇岑暗自咬咬牙,這個仇他早晚得報!
知道被人耍了,麵子還是要挽回一些的,蘇岑強行嘴硬“不是在這兒也是在彆的地方,他脖子上那道紅痕幾個月都沒消下去。”
李釋俊挺的眉骨一挑,“他自己生了那麼一道酡豔胎記與我何乾?”
“……胎,胎記?”蘇岑麵上一紅,隻覺小半輩子的臉都在這一朝丟儘了,硬著頭皮拉下被子乖乖蓋好,麵朝床裡,“我,我困了……你不是還要上朝嗎?彆……彆誤了時辰。”
李釋大笑,笑裡的玩味不加掩飾,在他頭上又揉了揉這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