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當真,”蘇岑衝人笑了笑,“你等著,我去把大哥帶回來。”
蘇岑要找何驍就比何驍見他一麵容易多了,隻需跟外麵跟著的兩個尾巴招呼一聲,自然有人把他送到何驍麵前。
會麵地點在揚州城外的一處彆院裡,蘇岑留意到這處園子雖不小,卻沒有什麼人氣,院子裡隨處可見打包好的包裹,看來這裡隻是一處落腳的地方,何驍也知道自己在揚州城折騰不起什麼風浪來了,隨時準備撤走。
蘇岑剛進門便見何驍對門而坐,相比上次在汪家壽宴上相見還是那一副春光滿麵的姿態,如今卻麵色憔悴,額前鬢發裡甚至摻雜了幾縷灰白,冷冷對著他笑道“大理寺正蘇岑蘇子煦,蘇大人果真好大的架子,還得這樣才能請的過來。”
蘇岑皺了皺眉,開門見山問“我大哥呢?”
“子安……”何驍眯了眯眼,眼裡隱有痛色,“子安很好,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我要的是你,你隻要乖乖聽話,他自然不會有事。”
“這三年來我大哥待你如何,你如此對他,”蘇岑冷眼看著眼前人,“當真是狼心狗肺,忘恩負義。”
“你以為若不是看在子安的麵子上,你如今能站在這裡跟我說話?!”何驍一拍桌子,“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跟子安何至於此!”
“你當真以為沒有我,大哥就不知道你乾的那些事了?”蘇岑冷冷一笑,“這些年來大哥視你為知己,所以他自欺欺人地相信你乾的這些都是身不由己,他真心實意待你,你卻欺他心腸軟,一而再再而三騙他。你該慶幸是我把這些告訴了他,若等到他自己掘出真相,隻怕會恨你入骨,恨不得當初淮陽道上落入匪手,也不要你救。”
房間裡一時寂靜,良久之後才滑出一聲歎息,何驍往後靠在椅背上,輕聲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當年救子安是真心的。”
“我當時並不知道他是誰,我也不求他的回報,可錯就錯在子安他太純良,一心一意要報答我,把我帶回了揚州,讓我見識了那個世界。嬌妻美眷、香車寶馬,隻有手裡有銀子,沒有什麼是買不到的,可這些還不算,你知道銀子還能買什麼嗎?”何驍自嘲般笑起來,搖頭笑道“能買功名。”
蘇岑皺了皺眉,隻聽何驍接著道“一次一個大戶人家過壽,子安帶我過去吃席,那時候我才知道商賈和朝廷命官可以平起平坐,一張微不足道的簾子便可以隔絕世人視線。正巧那張桌上就有主考我們的學政,酒氣熏熏地受著彆人敬酒,謝他把一個寒門子弟頂替了去,換上了自己兒子!”
“事後我問他還記得被換下來的那人是誰嗎?哈哈,你猜他怎麼說?”何驍笑得越發癲狂,眼角隱約笑出淚來,“他說,他不記得了,哈哈哈,他不記得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小人物,換了就換了,他甚至連被換的那個人是誰都不記得了!”
蘇岑皺了皺眉,“他都不記得了,你又怎麼知道被換下來的人是你?”
何驍抹了抹眼角笑出來的淚光,眼神一瞬間變得狠絕,“他不記得了,可我記得,我寫的每一個字我都記得!我找人拿到了那次鄉試謄錄的朱卷,我的文章,旁邊寫的卻是彆人的名字!”
何驍咬牙切齒“憑什麼我寒窗苦讀十年,金榜題名的卻是大字都不識幾個的富家少爺!那時候我突然就懂了,書裡沒有黃金屋,黃金卻可以買到你想要的一切!”
“包括人命?”蘇岑問。
何驍微微一怔,轉頭卻笑了,“人命不值幾個錢的。”
蘇岑道“那秋娘呢?她的命值幾個錢?”
“秋娘……”何驍撐著額角笑起來,“那個蠢女人,哈哈,你不說我都忘了,那個蠢女人才是最不值錢的。”
“是啊,”蘇岑冷聲道,“你親手殺了她,都不必假他人之手。”
“那個蠢女人她找死!”何驍陰冷笑道,“我都說了,我找處宅子安置她,保她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可她不要,她非要待在那烏煙瘴氣的花船裡,還要把我倆的事編成曲子,唱給那些嫖|客們聽。她就是想威脅我,不想讓我娶汪家小姐!你說說看,這種蠢女人,我留著她有什麼用?”
“你真可憐。”蘇岑輕聲道。
何驍微微一詫。
蘇岑垂眸看了何驍一眼,帶著幾分憐憫,一字一句道“她不要你的宅子,是不想你落人口舌,而她編的曲子,你聽過嗎?”
何驍麵上露出幾絲疑惑,很明顯那曲子他沒聽過。
或是根本不敢聽。
蘇岑道“那首曲子講的是一個煙花女子與一個書生蝶釵定情的故事,那書生高中了進士,拿著蝶釵回來找那個女子時,那女子卻已化蝶而去,隻因她是風塵中人,不願拖累了那書生。這與你所想的是一個故事嗎?”
“你胡說!”何驍強裝鎮定,指尖卻已經發起抖來,“她若真怕拖累了我,為何不走!”
蘇岑毫不留情地把他最後一點念頭駁斥掉“她是想走的,你沒給她機會而已。
“有位用毒高手說過,有兩種毒混在一起,沾衣帶,能散異香。當年秋娘的屍體在河上漂了幾天,香飄滿城,還用我再多說嗎?”
何驍臉色煞白的嚇人,好半晌才艱難道“你是說……她,她是自殺?”
蘇岑垂眸道“她本就服了毒,你又給她下了毒。她臨死都想著成全你,你卻把自己最後一點救贖親手掐滅了。”
“我不信!”何驍幾近咆哮,卻終究騙不過自己,聲音漸小,自言自語道“怎麼會這樣?”
他還記得,當年那個小女孩拿著家裡唯一一塊餅子給了他,笑著對他說,她不餓。
她的撒謊技巧向來不佳,剛說完肚子就叫了起來,卻還是紅著臉讓他把那塊餅子吃完了。
他怎麼就沒發現,那晚在河邊,她笑著說想和他永遠在一起,那副表情和她當年說不餓時簡直一模一樣,她演技那麼拙劣,而他竟當了真。看著她喝了那杯酒,他竟然覺得鬆了一口氣。
蘇岑說的不錯,秋娘是他唯一的救贖,若是當年他沒送上那杯酒,是不是就不會像如今這樣把自己送上萬劫不複的境地。
恍惚間隻聽院外一陣嘈雜,何驍猛地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你在拖延時間?!”
說話間房門大開,封一鳴推門而入,衝著兩人笑道“你們談的如何了?我沒打擾吧?”
蘇岑鬆了一口氣,努努下巴對封一鳴道“抓起來吧。”
“抓自然是要抓。”
忽然間封一鳴眸中寒光一現,蘇岑還未反應,一柄匕首已經貼在自己頸側。
封一鳴笑道“蘇大人,我們門主請你過去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