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長安!
蘇岑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一路狂奔,跑出半裡地去才意識到下雨了。
一天的巨變麻痹了他所有的知覺痛覺,這會兒一點一點回歸,冰冷的雨水滲進衣服裡,衣服黏連在身上,像一副沉重的枷鎖。
蘇岑強撐著邁下步子,生怕自己一停下來就再也邁不出下一步了。
不管明日結果如何,他都想再看那人一眼,其實在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就無時無刻不再想著那張臉、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想躲在那人懷裡昏天黑地地睡一覺,醒來等有人告訴他不過是一場噩夢罷了。
他壓抑了一天,這個想法總算在見到崔皓之後破土而出,緊接著便如滋生猛漲,再也收不住了。
柳相再也回不來了,他卻還想在最後再去看李釋一眼。
生離,死彆,說不上來哪個更難受。
蘇岑最後駐足在緊緊關閉的坊門前。
宵禁時辰已到,坊門關閉,庶民禁行。
蘇岑愣了一會兒,幾步上前,用儘全力拍打在那兩扇高高聳立的大門上。
可他的聲音太渺小,嗓音太嘶啞,那一點動靜淹沒了雨聲裡,頃刻消失地無影無蹤。
蘇岑順著坊門慢慢滑下去,一身力氣散儘,深深的絕望沒頂而來。
原來他當初之所以能橫衝直撞,不過是仗著有人包庇而有恃無恐,沒了李釋,他甚至連自己的一坊之地也出不去。
蘇岑抬頭看著天,冰冷的雨水從漆黑的夜幕裡綿綿不絕落下,就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他籠罩其中慢慢收緊。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挨到天亮。
一直堆砌起來的那副華麗的架子,嘩啦一聲,全都碎了。
不知過了多久雨突然停了,那陣沁入到骨子裡冷沒有了,取而代之的一股若有若無的檀香味。
蘇岑睜眼抬了抬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把素白的傘。
再偏一偏頭,執傘的那隻手骨節鮮明,拇指上帶著一枚墨玉扳指,黑的比夜幕還純粹。
有些東西突然湧上來,不受控製地流下,流進嘴巴裡,鹹的發苦。
一隻手落下來,指腹撫過臉頰,帶著微微粗糙的質感,一貼上來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明明滿臉都是水,可李釋就是知道,他哭了。
滿手的水漬填平了掌心的紋路,甚至能分清哪些是雨水,那些是淚水。
蘇岑從沒在他麵前哭的這麼絕望,像個找不著家的孩子。
李釋心裡一角隱隱有些疼了。原本以為漠北的風沙、朝中的風雲早已經把那顆心磨礪地堅不可破,可偏偏這隻小狐狸能闖進來,在他心心尖上做窩、撒歡,抓心撓肝地折騰他。
他的一步步放任,一步步縱容,終於落得了如今一碰就疼的地步。
李釋把人輕輕按在懷裡,由著蘇岑把這一天說不出的、過不去的都發泄出來。淚水氳濕了衣衫,人那麼委屈,怎麼哭都哭不完似的。
遙遠的巷子裡響起了更夫的梆子聲,三聲敲過,夜已過半。蘇岑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猛的抬起頭來,怔怔看著那雙眼睛,連哭都顧不上了。
片刻後,蘇岑慢慢伸手,輕柔地撫摸上那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