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僥幸逃出生天,不敢呆在老家等死,於是開始往他們自個兒覺得相對安全的地方逃難。
可是,鄭縣算是比較大的城市,他們為何不在鄭縣逗留,卻一路朝登封方向而來?
魏大勇有心找人打聽災區的情況,不過轉念一想,這些人剛遭了災,心情定然無比沮喪,若是貿然去攔住問話,人家多半根本就不會理睬他。
這麼一想,魏大勇就沒有輕易去打聽消息,而是細心地紮好包袱,沿著馬路前行。
走了很長一段路,魏大勇看見路邊有一座廢棄的涼亭,旁邊搭著偌大的草棚,想必原本是賣大碗茶的地方。
現如今,這裡破敗不堪,早就沒人在此討營生,隻有眾多的災民滯留其中。
此時天色將晚,魏大勇決定就在這裡落腳過夜。
他看見有人在草棚外生火煮飯,往裡麵扔幾棵挖來的野菜,再倒點麵粉,煮成麵糊糊,就可以湊合一頓。
也有人默默地啃著自帶的乾糧。
因為剛出來逃難沒兩天,這些人手頭多多少少還有些吃食,等再過幾天,日子就難過了,恐怕隻得乞討為生。
魏大勇掃視一眼,看見草棚的一個角落,獨自坐著一個少年,年紀跟自己相仿。
此人長得敦實粗壯,兩手空空,身上的衣服跟叫花子一般,布滿了黃色的泥點和泥斑,很是邋遢。
再看他的褲子,很可能在泥水裡趟過,雖然眼下被太陽曬了兩天已經乾透了,不過黑色的褲子被黃泥水泡透了,幾乎變成了黃色。
不單是穿的衣物不成樣子,這少年麵目呆滯,仿佛已然靈魂出竅,隻剩下一個空空的軀殼。
惟有那一雙依舊跳躍著生命火苗的眼睛,死死盯著人家手裡的食物,還不住地用舌頭舔一下乾裂的嘴唇。
魏大勇心想這個少年孑然一身,應該能夠從他口中,掏出一些有用的東西。
他不慌不忙踱步上前,雙手合什,麵對這個失魂落魄的少年說道“鵝米豆腐!小僧有禮了!”
那少年抬起無神的雙眼,茫然無措地望著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來的小和尚,嘴角抽動了兩下,似乎想說什麼,卻一句話也沒能說出口。
看看少年令人堪憂的精神狀態,魏大勇在他身邊坐下“小施主高姓大名?”
這個時候,少年像是突然有些醒悟過來,警覺地看著眼前這個陌生人,沒有答話。
魏大勇當然可以露出一副凶相,威逼對方回答,不過他沒有這麼做。
就見他從包袱裡掏出兩個窩頭,將其中一個遞到對方麵前,自己拿著另一個大口啃了起來。
那少年明顯是長時間沒有吃東西,已經餓壞了,毫不客氣地接過窩頭開始狼吞虎咽,因為吃得太快,險些噎得無法呼吸。
魏大勇把裝水的竹筒遞過去,少年連喝兩口,又趕忙去吃窩頭,唯恐魏大勇收回去似的。
有了食物進肚子,少年的精神頭,恢複了一些,原本呆滯無神的目光,也變得稍微靈動起來。
魏大勇覺得以這個少年的歲數,必還有家人。既然此人獨自一人,也許他的家人被洪水衝走了,也有可能是在逃難路上失散了。
於是,他換了個語氣說道“我知道你是因為黃河決堤出來逃難的,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想不想找回你的父母?”
少年的眼睛一亮,閃過些許的神采,連咀嚼也停止了“此話當真?”
魏大勇神色一凜“出家人不打誑語,隻要你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我會儘最大努力,幫你尋找父母。”
少年連連點頭“小師傅請講,小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好!還是方才那個問題,你的姓名?”
“劉鐵柱。”
“哪裡人?”
“中牟縣。”
魏大勇聞言心頭一喜“中牟哪個村的?”
“劉家莊。”
魏大勇沒聽爹娘提起過劉家莊這個地名,就問“去過姚家鎮嗎?離劉家莊多遠?”
“聽說過,我們的鎮子叫虎頭鎮,姚家鎮是我們鄰鎮,總有二三十裡路,我從沒去過。”
魏大勇點點頭,開始詢問與洪災相關的問題“說說你看見的一切,就從洪水淹沒劉家莊開始說起。”
一提到“洪水”兩個字,就見原本渾渾噩噩的劉鐵柱,下意識地打個激靈,似乎對這個字眼感到深深的恐懼。
他緩緩閉上雙眼,回想著他十六歲生命中,那最為恐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