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你臻途無悔!
書兒和臻兒隱隱感覺到,接下來娘親要說的話怕是這個家一等一的大事,更是他們人生中從來沒有過的重要大事。他們聽話地站了起來,從桌子對麵把椅子搬到慧娘對麵和身側,緊挨著他們的娘親坐好,仿佛這樣就可以從娘親那裡獲取更多的安慰和力量。
慧娘看著他們期待,不安和無辜的眼睛,萬般無奈卻又不得不說“你們的父親高中了兩榜進士。”
這句話雖然簡單的重複了大家都已經知道的消息,但總算是張開了口。這讓慧娘心中略定了一些。
屋子裡異樣的安靜。姊弟兩個心裡都道“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了啊。這斷不是娘親哭泣的原因。”所以隻是睜大了眼睛,等著慧娘往下揭開心中的謎團。
慧娘看著孩子們期待的眼神,心中愧疚不已。她穩了穩心神,才又開口說道“你們都是大孩子了。娘親選擇相信你們,和你們說實話。當朝李閣老有意招他為孫女婿……今天大太太給了我兩個選擇或是自請下堂,去山裡徐家供奉的尼姑庵清修;或是自降為妾,繼續留在徐家……”
“這不是真的!大太太撒謊!”慧娘話音未落,臻兒就喊了出來。
“這是什麼話?哪裡有這樣的道理?”書兒忿忿不平,氣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娘親,父親不會那樣做的,我們才是一家人。為什麼大太太總是看我們不順眼。娘親,嗚嗚嗚……”臻兒急得哭了起來。
書兒雖然氣得不行,但並沒有隻顧著生氣。她仔細回想了一下今天發生的事情,問道“太爺爺怎麼說?太爺爺最重規矩和名聲,一定不會讓大太太這麼對待娘親的,對吧?爹爹,爹爹也一定是有苦衷的對吧?是不是有人逼迫於他?”
慧娘之所以隻提到大太太,就是不想將來兩個孩子和整個徐家有齷蹉。可是她也同樣不想和孩子說謊。一個謊話要靠更多的謊去圓它,她一直是這樣告訴孩子們的。更何況紙裡包不住火,與其未來讓風言風語來傷害他們,不如自己先把籬笆紮牢固了。
她沉吟了片刻,艱難地把真相一一道出“你們爹爹從京裡送來的親筆信,所以這應該是他的意思。你們太爺爺也是點頭了的。”
臻兒從椅子上跳起來,抽泣著握著小拳頭說“一定是他們撒謊。今天大堂兄就說我爹不要我了。他們一定是商量好了的,都是騙人的。娘親,我們去京城找爹爹去。”
書兒這才明白臻兒為什麼不肯說他在外麵聽到的“壞話”,心中更急,不由得竟有些信了,脫口而出道“那,那,那爹爹豈不成了戲文裡的陳世美了。娘親再帶著我們進京尋父,可就真和秦香蓮一樣了啊。”話一出口,趕緊用手捂住了嘴。隻露了一雙大眼睛,閃著晶瑩的淚光。
臻兒聽了抽泣得更厲害了“娘親,爹爹不會不要我們的,嗚嗚嗚……你說啊,爹爹不會不要我們的。爹爹走的時候說了,將來做官了要回來接我一起去,說要讀萬卷書行萬裡路的,嗚嗚嗚……我們,我們去找爹爹,爹爹是要和我們一起的……哇……”
慧娘一把摟過兩個孩子,三個人終於哭成一團。
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夜深露重,桌子上的飯菜早已經涼透了,屋裡的秋意似乎比外麵寒夜裡的更濃,兩根紅燭在蠟台上各自積下一大灘蠟淚。
書兒臻兒都是早慧且立事的孩子,經過了最初的震驚,抵觸,憤怒和傷心之後,儘管百般不願相信這是真的,卻也明白大太太再不喜歡他們,也斷斷不會拿這麼大的事當耍子騙人的。
兩個孩子都知道自己心裡難受,娘親心裡一定更不好過。所以最初的情緒發泄過後,書兒反而安慰慧娘道“娘親,彆哭壞了身子,這事兒總要……總要等爹爹回來親口說了才作準。旁人說的都不可信。沒得我們自己先亂了陣腳。”
“是啊是啊,”臻兒附和道“娘親有我和阿姊呢。他們不要我們,我們也不要他們了。我們…我們分家出去。”
“住口!”慧娘喝道,聲音異常的嚴厲。臻兒刹那收了聲,委屈的看著慧娘,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卻又極力忍著不讓掉出來。慧娘心裡又發酸,卻不得不硬著心腸正色道“書兒,臻兒你們聽好了,娘親馬上要和你們說的話,你們一定要用心聽,記牢了。”
慧娘把臻兒按回椅子坐好,書兒也坐直了身子。隻見慧娘眼睛通紅,狀若滴血;麵色蒼白,如凝冰霜;神情嚴肅而鄭重。臻兒畢竟隻有七歲,見娘親這幅樣子幾乎是被唬住了,不覺死死地抓住了阿姊的手。
慧娘的語速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來,仿佛是要清晰而深刻地把它們印刻在姐弟倆的腦海裡,心頭上
“這第一條就是不可口出不敬甚至忤逆之言。大太太是你們父親的嫡母,是你們的嫡祖母。無論她說什麼,你們都不可以口出怨言,無論人前還是人後。否則有理也變得無理了。”
“那要是大太太說娘親壞話怎麼辦?”臻兒問道。
“聽著!忍著!不過是幾句話而已,有什麼受不住的!”
臻兒撇著小嘴忍著沒有再吱聲。
慧娘沒有理會他,繼續說道“我走後,書兒要多專心女紅,收斂性子,以後話本子傳奇誌怪之類的雜書不要再看了。太爺爺要派文婆婆過來給你管家,教你本事。你要尊敬她,多看多學多做少說話。臻兒要進族學,努力用功讀書。記住你父親是堂堂兩榜進士,你是你父親的嫡長子,沒有人可以看不起你,欺負你。”
“娘親,”書兒流著淚道“您要去哪裡啊?您真的是要出家做尼姑了嗎?”
“你的娘親是絕不會為妾的。”慧娘語氣堅定。
臻兒撫摸著慧娘的秀發,抽泣地道“那娘親也要把頭發都剃掉嗎?”
書兒聽了忙給臻兒使眼色。慧娘見了,拍了拍兩個孩子道“不過是些煩惱絲而已。這都是小事。你們先聽娘親把話說完。”
“臻兒,娘親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慧娘語重心長地說道“你以後會跟著太爺爺一起過。你要聽太爺爺的話,多孝順他老人家。好好讀書。娘親也不求你光宗耀祖,隻要能如你爹爹那樣成為廩生,你就可以自立了。不要輕言什麼‘分家、出去’的。你翅膀還沒硬呢。眼下徐家就是你的依仗,太爺爺就是你的靠山。我知道你和你秦三叔學了不少本事。但你的年齡還小,不能覺得自己會幾下子就逞能鬥狠。萬事要和你太爺爺商量,請他老人家為你做主。如果他老人家也力所不能及的事,你就要先避其鋒芒。”
“這家裡難道還有太爺爺不能做主的事情嗎?”書兒不解地問。
“你太爺爺歲數大了,精力有限,不能事事都照顧得周全。尤其是……太爺爺近來身子也不大好……”說道這裡慧娘遲疑了片刻,終於又接著說道“你們可知道‘小棒則受,大棒則走’的典故?”
書兒不知娘親為何有此一問,怯生生地答道“是‘孔子家語’中的故事,意為不可為愚孝而陷父母於不義。”
“好,以後你可以給臻兒細講。”慧娘點點頭接著說道“如果……如果有一天太爺爺不在了或是有太爺爺也不能為你做主的事情,你們隻需記住一條什麼孝經道理都不及你們的身子和命重要!任由長輩責罰壞了身子,甚至出人命則是陷長輩於不義,更是不孝。”
“娘親說的是大太太嗎?”書兒冰心聰明,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
“天皇老子想傷害你們也不行!”慧娘斬釘截鐵地回答“有問題回頭再說,先說你們記住沒有?”
“記住了!”兩個孩子忙異口同聲地答道。慧娘又讓臻兒從頭到尾複述了一遍,才道“好,好孩子,娘就可以放心了。夜深了,趕緊把飯菜熱熱,吃了早點睡。夜深了,有事明天說。”
“娘親,可是……”臻兒急道,他怎麼放得下心去睡覺啊。
“今天總歸是娘親的生辰。再說有什麼問題今晚也解決不了。你還是要做大將軍的人呢,要沉得住氣。天大地大,吃飯最大。”說著已是手腳利索地端了兩碟子向廚房走去。書兒臻兒隻好也各自一邊想著心事,一邊趕緊端了碗碟跟上。
書兒想的是將來有了自己的家,要想辦法把娘親接過去一起過。還後悔沒有把娘親的一手刺繡絕活學到手,可以用自己賺的錢養活娘親。暗暗下定決心要少讀些閒書,多學習管家和賺錢的本事。
臻兒則是給自己鼓足了氣“以後要三更起五更睡,和秦三叔學功夫,再也不叫苦怕痛。等將來做了大將軍……不,我也要做兩榜進士,給娘親請封誥命。看誰還敢欺負咱們。”
姐弟倆不約而同地沒有把這些想法說出來,隻是暗暗的下定了決心,定下了目標。莫欺少年窮。將來的事兒還真不好說呢。
等吃了飯,收拾了桌子,臻兒的眼皮已經是有千斤重,可憐他小小的年紀天沒亮就和秦三叔從山裡往回趕,到了這深更半夜哪裡還熬得住,趴在桌子上就睡著了。書兒幫助慧娘把他抱到裡間的床上,蓋上被子,掖好被角,拉著慧娘回到了外屋。
書兒也是累極了,肩頭上仿佛扛了個磨盤一般,壓得她腰酸背痛的。她年輕的身體從未感受過如此的疲憊,可腦中卻有一根弦崩得緊緊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絲毫沒有睡意。
慧娘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輕輕地揉著,問道“睡不著吧?娘也正好有體己的話要和女兒說。”
書兒握住肩頭上娘親的手,乖順地說“娘親,你說吧。我聽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