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到來之前,開羅城裡就著手執行各種禁令。
一開始,大部分人其實都是對此不屑一顧的。哪怕是郭康的追隨者,和軍中的羅馬人,其實都不是很在意。
之前的瘟疫,埃及人的應對方式,都屬於拿頭硬接的。能想到的方法,大家肯定都試過。郭康的各種辦法,雖然救了不少人,但黑死病這個名頭還是過於駭人了。
在歐洲那邊,黑死病對宗教和文化都產生了影響。埃及這裡可能沒這麼誇張,但大部分人麵對瘟疫,依然無能為力,隻能聽天由命。所以,在很多人看來,他這些應對,估計也會和蘇丹們之前的各種祈禱和儀式一樣,最終隻能以失敗告終。
而且,上頭下發的規定,對各種事項,都有十分嚴格的要求。去吃飯、乾活、祈禱,都會受到限製。大家總覺得這種規則過於麻煩,因此一直沒有太高的熱情。
不過,儘管有各種預防措施,瘟疫還是很快傳入了人員混雜的開羅城。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這些措施的效果,就充分顯現了出來。
黑死病的傳播速度和殺傷力,都過於駭人了。沒有多長時間,那些管理疏鬆、缺乏防備的城區,就開始出現大批死亡。
管理比較嚴格的地方,情況就明顯好上不少。尤其是河對岸新建的幾個社區,因為被溝渠、運河隔開,人員也隻在工地上活動,幾乎和外界斷絕了直接往來,甚至都沒有出現死亡案例。
郭康還製定了一係列嚴格的規定,給各個街區,都再進一步,細分了不同的區域。每個區域負責什麼功能,出入需要哪些操作,他都給寫了下來,要求大家嚴格執行。
在之前,他就花重金購買了大量布料,還囤積了很多燃料。巡邏執勤的人員、運送物資的人員、乃至照顧病患的大夫和主持喪事的教士,都必須用布料裹住全身,再用那種厚紗布墊子捂住口鼻。工作完之後,這些東西,都要丟進大鍋,在開水裡煮燙,說是這樣才能消除毒素。
這個時節,埃及的天氣已經開始炎熱起來。穿著完全不漏皮膚的衣服,還得用這東西捂臉,很是礙事。哪怕大家平日裡習慣了罩袍、頭巾,裹得這麼嚴實,說實話也有些難受。不過郭康解釋說,先哲已經研究過,黑死病的原因,是有東西汙染了空氣。所以難受歸難受,必須把這個護具戴上,才能從事工作。
從結果看,這些方法確實是有效果的。在開羅,因為瘟疫過於頻繁,大家都對之前的情況有印象。相比起來,這次確實要好上很多。不過,還是有一些教士,對此感到擔心。
這種擔心,已經不是對措施是否有效這個問題,而是教義方麵:郭康的這些措施,十分嚴格,但又沒有給出合乎邏輯的解釋。目前他的證據裡,也就隻有一些從先賢那兒截取的言論。可以說,整套體係,都是他自己不知道怎麼尋思出來,然後強壓大家去執行的。這就太像戒律,而不是普通的衛生標準了。
人們不可能同時遵守這麼多套戒律,尤其是一些涉及到集會的規則,和現在的這些規矩,還是衝突的。這樣子下去,如果成功,那麼大家也都會跟著他的信規則來了。信眾們估計就會更信服他這邊的要求了。
不過,人家這些措施確實有效,大家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他們猶豫了一陣子,想到素有威望的納斯爾丁長老正好也在城裡,於是,有幾人就偷偷跑出來,想要去拜訪他。
為了安全起見,納斯爾丁長老被專門安排在城裡一套單獨的小院裡。每天,工作人員會給大家分發食物和水,其他人都不準隨便來往。
這裡靠近街口,還架著幾口大鍋,都是郭康的手下在燒火。平日裡,不止是那些消毒工作,連大家喝的水,也要煮過之後才能飲用。因此,全城裡,很多地方都分布著這種熊熊燃燒的火堆,遠看起來煙霧繚繞的。
幾個教士借著機會,偷偷來到院子前,開始敲門。不多時,裡麵傳來了長老的聲音:“誰啊?”
“是我,阿齊茲。”領頭的教士連忙回答:“我們來看看您,想和您商量個事情。能讓我們進去麼?”
“你們在門口說吧。”納斯爾丁長老連忙製止他們:“下次彆這麼忙著跑過來了,不安全。”
“沒事兒,我們知道這些人的工作時間。這會兒他們去吃午飯了。”教士告訴他。
“我是說瘟疫不安全啊。”納斯爾丁長老無奈地揶揄道:“黑死病可不管工作時間,也不吃午飯。”
見他就是不想開門,幾個教士也沒辦法,隻好隔著牆說道:“是這樣的,我們覺得,大家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進行集體禱告了。禮拜寺的活動,都被羅馬人強行阻止了。每次抗議,他們就說是為了防備瘟疫,不得已才這樣,讓我們姑且忍一陣子。但是總不能一直這樣吧?”
“您和羅馬人關係好,他們那邊的人都尊重您,也樂意聽您的勸。能不能請您牽個頭,幫我們和羅馬人說一下,恢複我們的禱告活動呢?”
“我們一直可以禱告。”納斯爾丁長老解釋道:“我在家裡,也天天禱告呢。”
“這和公共活動,還是不一樣的。”教士們還是試圖說服他:“有您這樣的智者領拜,對大家都更有好處。在這種更加正式和莊重的場合,我們的祈禱,也能給信眾們起到更好的效果,得到胡大的照顧吧。”
“你們也太抬舉我了。不過我覺得,自己禱告也很有效。”納斯爾丁長老頓了下,似乎思考了片刻,說道:“我一直這麼禱告,應該也得到了胡大的照顧——或許比你們幾位還更多一些呢。”
“哦?您果然不是一般的人!”教士們連忙問:“祂給了您什麼啟發,還是降給了您什麼恩賜?”
“祂給了我足夠智慧。”納斯爾丁長老回答:“讓我選擇遵守合適的衛生規則,而不是亂行動的智慧!你們有這些智慧麼?”
“呃……”
教士們感覺瞞不住他,隻好把自己的擔心又詳細說了下。不過納斯爾丁長老覺得,這些事情,都可以等瘟疫之後再說。
他也認為,這次措施,估計都是郭康自己的主意,甚至,整個行動,可能都是他自己推動和安排的。能以一人之力,安排這麼大的工程,已經非常難得了,這樣的人物,不可能胡亂行事。那麼,他肯定有對應的想法。
瘟疫期間,大家先儘量壓製住黑死病再說。如果可以做到,那他的辦法,就沒有問題,後續的事情也都有談。至於具體情況,隻要等瘟疫過去之後,也就都知道了。
教士們沒辦法,隻能先各自散去了。
長老的判斷,確實很有道理。整個對抗黑死病的計劃,確實是郭康幾乎以一人之力,硬撐起來的。
這個時代的人,畢竟缺乏相關的知識。按理說,這並不是一個致命問題——在清朝末年,一位掌握知識的學者,在得到朝廷配合的情況下,同樣可以帶領完全不懂現代醫學的吏員和民眾,戰勝鼠疫。
問題是,埃及這地方的“基礎組織度”……拿他和晚清比,都屬於侮辱大清……
這裡的民眾十分缺乏紀律性,官府吏員的能力也很堪憂。郭康必須把計劃做得非常詳細,不斷給大家重申各種注意事項才行。遇到問題,也經常需要他親自帶人,上前線進行考察和處置。哪怕是真正的戰爭,最高指揮官恐怕都不會“微操”到這種地步吧。
結果就是,哪怕郭康這種工作狂體質,也有些撐不住了。
又過了大半個月,郭康自己也病倒了。
他把周圍的人都驅散開,不準其他人來探視自己,以防備傳染。隻有助手吳翰,以神父的身份,定期會來給他送食品飲料。梅爾特姆和喬安娜等人,得知消息之後,跑到了門口,郭康也不準她們進來。
吳翰覺得這樣有些不近人情,郭康卻說,這都是為了大家未來能更好。
“目前這個進展,還是挺不錯的。”郭康對他解釋道:“不管我這次能不能活下來,我們對抗瘟疫的戰爭,應該是可以獲勝的。天父天兄終究不會拋棄大家,哪怕我不在,大家也可以繼續努力,戰勝這次黑死病的進攻。”
“而這次,畢竟還是第一次。所以,我期間所做的一切,都會成為之後的樣板。如果我鬆了口,讓她們探視,那之後其他人也都會覺得,與病人的會麵,是可以通融的事情。這樣以來,我們的禁令,就會很快鬆弛下去了。相反,我這樣看似生硬,卻是告訴大家,哪怕我自己,隔離的時候也要遵守規則。這樣以來,至少能給大家一個更好的示範吧。”
“哎,都病倒了,你還在想這些……”吳翰隔著布簾,還戴著口罩。嘴裡嗡裡嗡氣的,無奈地說道。
“我想這些,是因為這確實比我的病還重要呢。”郭康搖頭道。
“黑死病確實很嚴重,得病之後,生死難料。否則也不需要這麼麻煩了。”他歎了口氣:“不過對於人類來說,確實有一些事情,是比生死還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