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之忽然覺得鼻息都滯澀了,隻能微張著嘴,勉強呼吸。因為李開先的那句“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抿上眼,試圖兜住那晶瑩的液體,但鑽石般的眼淚還是滾下臉頰,連成了兩條剔透的線。原本他隻是愧疚,但一個月以來的朝夕相處,已經讓他習慣了有蔣瀟瀟的陪伴,如今再回到大時雍坊的那間寒酸的住所,會不會感到有一絲冷清呢?
當他沉浸在後悔與悲傷中時,熊廣泰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聊表勸慰,同時將他的東西遞還給了他。
季桓之木然地拿回自己的手銃和佩刀,抱起蔣瀟瀟的遺體,茫然地走在大街上,終究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處,就如他一直以來都沒有真正目標的那般迷惘……
當日,皇帝得知天極教教主被擒,考慮到邪教蠱惑人心、危害甚大,於是在數日之後,下旨將教主邊鴻影押至菜市口,淩遲處死。據說行刑的當天菜市口是挨山塞海,畢竟一個絕世美女被剝光了一刀刀割肉,可以為那幫市井小民帶來無法言喻的愉悅感。行刑一共分為三天,每天都有人高價買下割下來的肉塊,至於在首日被剜下來的乳房與性器,更是賣出了三千兩銀子的天價,不用說,這肯定是哪位龍精虎猛的大財主拿回去做防腐處理,製作成私房用品消遣去了。當然,另一方麵也可以說,處刑都可以拿來創收,誰掙錢都不如國家會掙錢。
一個多月以後的一天早晨,季桓之想往常一樣以刀代拐,來到鎮撫司衙門上班,進了大堂就找自己的位置坐下,和熟人都不打招呼,隻是靜靜坐著,神情無比落寞,看樣子離走出來還得有很長一段時間。
他連話都懶得說,其實有兩個原因,一是一個多月前抓捕天極教時的那一次迅猛出手,由於動作太過劇烈,撕扯到了舊傷,導致他軀乾上的幾處傷疤一直在隱隱作痛,使得他不怎麼想說話;二則是還在怨恨自己,同時替蔣瀟瀟惋惜。
當時但凡有點錢,請吃幾頓飯,包兩個大紅包也算感謝恩情了,又怎麼會非得要以身相許?否則,也不會出現這種悲劇。
這件事,無疑告訴了季桓之兩個貫徹人生的大道理
一、人如果有錢,很多事情都可以用更加簡單的方式去解決。
二、正如後世所說的,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
他媽的,將來我要是有閨女,她敢舔哪個男的,我非打斷了她的腿不可!季桓之暗暗道。
此時已經傷愈的李密和朱後山並排走了進來,看李密的臉,儘管氣色仍有些差,但神態安詳,她看朱後山時的表情也頗有深意,值得玩味。
朱後山現在已經知道了李密的真名,其實就是將“密”字底部的“山”改為“蟲”。虧得他當初結拜的時候還調侃地問“怎麼沒把瓦崗寨的弟兄一塊兒帶過來燒黃紙”,原來,李密即是李蜜。
至於早早就來到衙門磨洋工的熊廣泰精神麵貌最好,想想也是,從一開始出了天極教這檔子事時,他就一直出工不出力,在後頭瞎混,到了反倒參與了抓捕天極教教主的行動,立下功勳,拿了不少賞錢和將來晉升的資本。有些人就是這樣,明明沒怎麼努力,但好運總會使他輕鬆獲利。這樣的人是不能跟他比的,不然得氣到吐血。
“季兄弟。”李密打了聲招呼。
季桓之抬頭一瞧,對麵正衝自己微笑。顯然,李密也知道了蔣瀟瀟的事情,想讓季桓之早日走出陰影,重新麵對生活——中其他方麵的壓力。
季桓之敷衍式地“嗯”一聲,而後掃視了一圈大堂——想不到隻有他們四人來得最早。
這會兒熊廣泰捧著那本《玉蒲團之國色天香》,一邊心不在焉地翻閱著其中的繡像插圖,一邊隨口感歎“想不到,那麼大的案子結束得如此突然,教主說被逮住就被逮住了。”
季桓之搖頭輕笑,卻腦子嗡一下,雜質被沉澱下去一般,明澈了許多。
“奇怪。”他兀自言語了一聲。
“什麼奇怪?”李密問他。
季桓之摸著最近下巴上剛剛長出的一點幾乎看不見的胡茬說“那一日虧得龐明星機靈沒有踏入陷阱,而是轉頭趕去叫人幫忙。後來苗僉事帶著大股官兵趕到,他為什麼孤身一人翻進院裡,白白被擒?”
熊廣泰聽在耳中,不知不覺放下了手頭的小黃書。
季桓之又道“後來邊鴻影被押走,她還最後對我說了句話。”
“什麼話?”
季桓之倏地凜然道“後會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