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季桓之躺在冰冷的雪地裡,感到了徹骨的寒意,卻因為身上的傷而難以動彈。他與其說是眯著眼,不如說是力氣儘夠眼皮睜開一道縫。他看著頭頂落滿積雪的鬆樹,忽然覺得樹枝旋轉起來,緊接著天空的雲朵也開始旋轉,暈的他實在受不了,沉沉昏死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到了一絲暖意,接著周身都暖洋洋的,最後這種暖意變成了悶熱,迫使他不得不睜開眼,清醒了過來。
“我這是在哪兒?”
季桓之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窗明幾淨的小屋中,旁邊還有一方紅木案,案上靜靜躺著一張漆黑的古琴。
在門口有一雙充滿靈氣的大眼睛正盯著他看,當目光交彙,那雙眼睛立刻消失在門口,並伴以銀鈴般的聲音“夫人,他醒了!”
“夫人?”
儘管不知道具體是哪位夫人,但季桓之可以斷定的是,自己得救了。
他努力用胳膊肘將自己的上身支撐起來,靠在床頭欄杆上。
傷的並不重,那三根針已經被拔去了,兩發打中他後背的彈丸也被挖出,付出的代價是後背上的兩個不大不小的窟窿,現在正包裹在繃帶下。
要說這兩槍造成的後果可比當初在平江元家大院元海靈的兩槍輕多了,所以說,這世上女人最狠了。其實厚實的冬衣和一層軟蝟甲也起到了很強的防禦作用,否則他像當年一樣差點歇菜也不是不可能。
總之,現狀還算良好。季桓之倍感輕鬆愉悅,竟忍不住哼起昆曲來。
不過在見到那位夫人後,他恐怕就輕鬆愉悅不起來了。
“季大人,你醒啦。”那位丫鬟所說的夫人步入房中,慰問道。
而季桓之卻並不為這聲慰問感到一丁點溫暖,反而震恐不已,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放心,他不是看見了邊鴻影,一個人可能死一次,但不會死兩次還活過來。
季桓之感到惶恐,是因為麵前的這位夫人,是他曾經“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的那位大美人,青樓十二釵之一,王嫽。
“你……”季桓之指著她,愕然道“怎麼會是你?”
王嫽淡淡一笑,反問道“難道季大人在官場混那麼久,都不知道見到老朋友該怎麼說話嗎?”
季桓之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夜,在鳳鳴閣,他粗暴地對待了王嫽,令美人啜泣,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他感到十分愧疚,但並不後悔——廢話,這種事有後悔的嗎?而現在,美人已經不似當年傾國傾城、風華絕代,卻仍有風韻存留,令人心生遐想。季桓之不後悔當初的事,可卻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被他傷害過的王嫽,尤其對方還以德報怨、救了自己的命。
“對不起,我……”
“季大人有什麼對不起奴家的?”王嫽倒顯得意外,仿佛已經忘記了當初的事情一樣。王嫽走上近前,望了望季桓之的麵色,知道他已經脫離了危險,就往後移了移身子,並若無其事地隨手撫了床頭櫃上的香囊一下。
季桓之心細如發,注意到了王嫽的這個動作,便頓時明白了寇小羅執意的行為救了自己一命。如果不是看見當初蔣瀟瀟縫製的香囊,撞見他的王嫽很有可能就把他丟在雪地裡,任憑他凍死或是流血致死了。
“這裡是哪兒?”鬆了口氣的季桓之如是問道。
“這裡是薊州的將軍府。”
“將軍府?”
“我夫君在薊州做遊擊將軍,這裡便是他的府邸。”
“薊州……”季桓之喃喃道“薊州往東北去遵化、三屯營,在往東南過遷安,就能到永平了。”他旋即準備起身,急著去永平,卻因傷口撕扯產生的劇痛倒在了床上。
“你急什麼?”王嫽說,“你身上的傷還未痊愈,這就急著去哪兒?”
“我有要事在身,必須儘早趕到。”
“無論是何要務,也不能拖著傷體去呀。依我看不如等我夫君回來,由他調些兵丁,看能不能幫上季大人的忙。”
王嫽的這番話可把季桓之唬得不輕。季桓之忙說“不用,千萬彆!”廢話,要真讓彆人知道他這位左都督暗中還和非法道會門組織有聯係,那不是要人命嗎?他現在隻想儘快趕去永平,趁早把事情辦了,以防夜長夢多。然而身上的傷又不允許他立即動身,他隻能乖乖呆在將軍府,暫時聽憑王嫽的安排。
什麼叫現世報?這就叫現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