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之拖家帶口,在前大太監劉瑾挖的地道裡穿行,按照地圖上的指引,終於來到了出口——全京師最大規模的下水道交彙處。
嗅到了那股惡臭,季萬煊頓時就狂吐起來。
季桓之絲毫不慌,對寇小羅說“把那樣東西拿出來吧。”
寇小羅打開包袱,拿出了五隻晾衣服用的夾子,分發給眾人。
季桓之說“夾住鼻子,然後跳進去!”
“啊?跳進去?”季萬煊既厭棄又害怕。
“彆看它臭,可比波濤洶湧的大海安全一百倍!”季桓之夾好自己的鼻子,隨即熄了火炬,毫不猶豫地走入了齊腰深的汙水中,並轉過頭催促其他人“跟上,快跟上!”
寇小羅也熄滅了火炬,地道裡頓時漆黑一片。她拉著兒子的手,叫兒子拉上姨媽,一塊兒下去。
範瀅倒是無所謂,她暴雪坊出身,早年經曆過更加殘酷的訓練,跳臭水溝根本不算什麼。她這會兒還鼓勵季萬煊,像個男人一樣勇敢點,走進汙水當中。
而在這種時候,第一個崩潰的還是寇小雯。她一生命苦,經曆了幼年喪父、中年喪父,隨波逐流地活著,在這一刻卻終於醒悟了,要保持最後的高潔,至少是表麵意義上的,她大喊“不,我不下去!”
季桓之冷笑說“你嫌臟?回頭被人捉了,恐怕會更臟。”
對於這句話,範瀅是十分清楚的。
無論如何寇小雯也不願意下去,她的姐姐寇小羅隻好強行將她拽進汙水中,寇小雯尖叫著奮力掙紮,拍打起屎尿的波浪。
“姨娘你彆拍了,濺我一臉。”季萬煊哭著說道。
“這算什麼?”季桓之冷笑道,“我還吃了一蝦仁呢!快把她摁住!”
寇小羅摁住妹妹,繼續往前遊。
儘管夾了鼻夾,但惡臭仍然無孔不入。學過化學的人都知道,硫化氫、氨氣等氣體通過口腔也能夠進入呼吸係統,同樣對人體有很大的危害。
寇小雯嘔吐不止,吐著吐著就渾身發顫,抽搐不止。
“妹妹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妹妹?”寇小羅頓時緊張起來,又是掐人中又是扇耳光的。
可寇小雯翻著白眼、口吐白沫,蹬了兩下腿,就徹底斷氣了。
死了。
“妹妹!”寇小羅當場大哭起來。與她相依為命,備受嗬護的親妹妹,曆經了許多艱難險阻,最終卻死在了京師的下水道裡,死在了這一片汙穢當中。
季桓之卻變得冷血了,隻說“丟下她我們繼續遊,快啊!”
逃命要緊。縱然寇小羅傷心欲絕,卻也隻能丟下妹妹,任憑妹妹的屍體在糞水中腐爛發臭。
好在,接下來沒有再出現非戰鬥性減員。看來其他幾個人的生命力都十分頑強。
在遊了將近有一個半時辰之後,終於,季桓之再度看到了光亮。
刺眼的陽光使他幾乎睜不開眼。他爬出水坑,站在了菜市口附近一條胡同的路麵上。
他很想仰天長歎,但眼下為時尚早,因為他們還沒有出城。不過,身上的汙穢或許會成為絕佳的掩護和偽裝,幫助他們通過城門口的崗哨。
然而,季桓之沒有機會再走到城門口了。
“季大人,小人在此恭候多時了。”說話的人是孫雲鶴,也是鎮撫司的人,而在來鎮撫司之前,他一度是管理全京師溝渠的指揮使李如楨的下屬。既然是下水道指揮使的下屬,自然對全京師的水網了如指掌。
完了!季桓之暗歎一句,麵如死灰。
他再一次來到了詔獄,不過卻是以和第一次進入詔獄時相同的身份——囚犯進來的。
這一次,沒有人想要利用他進行什麼政治鬥爭,但同樣也沒有朱後山那樣的人願意幫他洗清冤屈了。在經受了一番拷掠後,他無力地躺在牢房裡潮濕的草堆上,仰頭看著巴掌大的鐵窗外的一小片吝嗇的藍天,發呆了許久。
忽然,他摸到了一片碎磚,邊緣十分尖銳,他笑了笑,用最後的力氣,將碎磚放到了右頸上,用力地劃了下去——
血,噴湧而出,就好似一種鮮豔的花朵,
枯枝牡丹。
後記
在朱厚燦死後,李蜜徹底瘋癲,並在一次意外中溺水而亡。
熊廣泰依然保持著自己的好運氣,安然無恙地回到登州蓬萊伯府,繼續過著自己驕奢淫逸的生活,並在一次醉酒後落馬墜亡。其子孫在八旗入關後,歸順清軍,家族一直繁榮至乾隆年間。
萬羽堂因北直隸分堂堂主及遼東都司分堂堂主死,再度遭受沉重打擊,依照利己的祖訓,收縮回平江一帶,開始蟄伏。
暴雪坊繼續在暗中發揮自己的影響力,其中部分成員在雍正時期被清廷招安,組建為血滴子。
季桓之自儘後二十三年,清兵入關。比他認為狗日的時代更加黑暗的長達三百年的更加狗日的時代拉開了黑幕。
至於朱載堪等其他人的故事,有緣再敘。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