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馮樂真輕啟紅唇,視線又一次落在屋裡的屍體上。
這些屍體,全是傅家族人。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他這幾日為何頻繁進宮了,恐怕就是為了在滿朝文武都在催婚的時候,給這些族人製造一個他還會繼續風光的假象,引得這些人心甘情願地聽從他的命令,來參加這樣一場所謂的喪事。
百年的清流世家,無數個參與過迫害傅知弦父母的主係旁支,仿佛一夜之間失去了記憶,忘了當年將他的母親沉入池塘時,年僅六歲的他究竟生出了多少恨意,竟然還妄想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最後因此丟了性命。
“他們直到死之前,還做著重回頂峰的美夢。”傅知弦心情極為愉悅。
馮樂真沉默一瞬,道“起來,隨我回宮。”
傅知弦側目“謀殺族親可是死罪,殿下要包庇我不成”
“有我在,你不會有事。”馮樂真淡淡道。
傅知弦喉間溢出一聲輕笑,卻轉而提起另一件事“如今朝臣都在催著殿下開選秀廣納後宮,殿下是如何想的”
馮樂真見他不正麵回答自己,眉頭頓時皺起“傅知弦”
“想來是不會答應吧,你是第一個女皇帝,那些人一個個的看似臣服,但心裡隻怕是卯足了勁兒要把自家的兒郎送進宮裡,燒香拜佛盼著殿下給他們的兒郎生個兒子,再以江山後繼有人為由,請殿下讓出皇位,”傅知弦又倒了一杯酒,淺淺抿了一口,“兵不血刃,便能白得一江山,如此誘惑,隻怕連餘大人也不能抵抗。”
“外祖的確有意往宮裡塞人,被我說了之後便放棄了,如今沒再摻和。”馮樂真雖然知道他在轉移話題,卻還是接話道。
兩人相處,他若有心,總是能輕易拐走她的注意力。
“隻是暫時不摻和罷了,若殿下心生動搖,他肯定第一個往宮裡送人,可殿下若是遲遲不答應,隻怕往後是沒個安生時候了,所以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先正經成個婚,暫時堵住他們的嘴,等將這些個心思活躍的人都收拾了,叫他們知道即便自家兒郎有可能成為未來繼承人的生父,江山仍然隻是你馮樂真的江山,你再考慮選秀的事
也不遲。”
嗯,知道。℅”馮樂真聽得出他處處為自己考慮,便溫聲答應了。
傅知弦靜默片刻,道“看來你也是這般想的。”
馮樂真默認。
傅知弦又笑了笑。
他平日就愛笑,今日笑得更多,馮樂真看著他的背影,心底突然生出一分慌張,隻是沒等她走上前去,傅知弦又開口了“皇夫的人選,你要細細斟酌,但不必告訴我你會選誰。”
馮樂真頓了頓,苦笑“皇帝成婚這種事哪裡瞞得住,你早晚會知道的。”
傅知弦身形微動,似乎想回頭看她,卻又忍住了。
兩人靜默許久,傅知弦才緩緩開口“我不會知道的。”
馮樂真倏然抬頭,想也不想地衝過去,幾乎是一刹那,傅知弦緩緩往地上倒去,卻在下一瞬恰好倒進馮樂真的懷中。
麵色潮紅,呼吸也變得斷斷續續。
馮樂真抱緊他,抬頭朝門外厲聲呼喝“來人召太醫”
阿葉是第一個衝進來的,看到傅知弦的模樣後怔愣地睜大眼睛,直到馮樂真再次喚她,她才猛地回過神來,想也不想地往外跑去。
“傅知弦傅知弦你要是敢死”馮樂真死死抓著他的衣袖,聲音止不住地顫抖。
傅知弦笑笑,艱難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我是真不知道,老天究竟待我好不好了,給我世上最好的父母,又早早奪走他們的性命,給我世上最好的老師,卻又讓我拿最好的你償還師恩,給我”
他唇角溢出一絲血,馮樂真被那抹紅色刺得眼睛疼,近乎粗暴地給他擦去。
傅知弦的唇角都被擦紅了,平白透著一分淩虐過後的美,他閉了閉眼睛,又一次看向她“給我重生的機會,偏偏不早不晚,重生在背叛之後,讓我可以再看一眼活生生的你,代價卻是碎掉的鏡子”
“什麼碎掉的鏡子,你在胡說什麼”馮樂真嗬斥,眼睛都氣紅了,“老老實實閉嘴等太醫,隻要你熬過這次,要多少鏡子我都給你”
傅知弦被她的話逗笑,鮮紅的血液突然從嘴裡湧出,刹那便染紅了他和馮樂真。馮樂真拚命地去擦,卻怎麼也擦不乾淨,最後崩潰地大叫一聲,再看向他時眼底帶上了恨意。
“你是故意的”她看似冷靜,聲音卻顫得幾乎不成形,“你恨我沒給你皇夫之位,便故意死在我麵前,你在報複我”
傅知弦想說什麼,嘴裡卻湧出一股一股的鮮血,最後隻能痛苦地閉了閉眼睛。
“傅知弦,你不許死本宮命令你不許死”馮樂真渾身發抖,抱著他如同抱著救命稻草,“太醫呢太醫呢”
“殿下”傅知弦漸漸的不再吐血,也終於有力氣睜開眼睛,仿佛一切在好轉。
馮樂真連忙點頭“我在,我在”
“不論你這輩子要愛多少人,後宮要有多少個主子,我都要要做你第一任皇夫,有名無實,我也要”傅知弦聲音
虛弱,看向她的眼眸繾綣依戀,“要你心裡,不論將來要住進多少人,都會一直記著我。”
馮樂真腦子一片空白,聞言隻是拚命點頭“隻要你好好活著,我什麼都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
傅知弦唇角浮起一點弧度,通過她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殿下呐,”他喃喃自語,“恨我吧,從初遇到如今,前後兩世一共十八載,我始終是那個愛得最自私的人。”
漂亮的眼睛漸漸發直,再沒有從前波光流轉的風情,馮樂真倉皇地喚他的名字,他卻好像都聽不到了,隻是嘴唇不停地顫動,似乎在說些什麼。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馮樂真發著抖俯下身,將耳朵湊到他的唇邊。
“對不起”傅知弦聲音含糊,仿佛來自遙遠的過去,“沒救下你,對不起”
他緩緩閉上眼睛,至死之際,沒有訴什麼衷情,反而仍在介懷她上一世死在自己的咫尺之外。
夜幕降臨,繁華的京都城上空突然炸開了盛大的煙花,一簇接著一簇,熱烈而喧鬨,百姓們紛紛走上街頭,欣賞這難得一見的盛景。
煙花結束後,天與地又重歸寂靜。
陳儘安到來時,馮樂真一身血麻木地坐在地上,懷裡的人已然冰冷,阿葉站在旁邊,一雙眼睛紅得厲害,看到他來又無聲掉下眼淚。
陳儘安垂著眼眸,款步走到馮樂真麵前蹲下“皇上,我送你回宮。”
馮樂真眼睫微顫,怔怔看向他。
“我帶你回家。”陳儘安又說。
馮樂真仿佛這才回過神來,一開口聲音啞得厲害“可是傅知弦怎麼辦”
“阿葉會安頓好他的。”陳儘安溫聲道。
阿葉胡亂擦了擦眼睛,點頭“對,皇上,奴婢會安頓好”
她聲音突然卡殼,仿佛看著這樣一具冰冷的身體,連傅大人三個字都說不出口,單是想想便心臟抽痛。
“會安頓好的。”她又重複一遍,卻不敢再低頭去看。
馮樂真低頭,靜靜看著傅知弦閉上的眼睛。
陳儘安不再言語,直接將他們分開,背著她一步一步往外走。
“從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馮樂真貼著他的脖頸,一如逃亡的時候與他低語。
“什麼”陳儘安句句有回應。
“看似好脾氣,萬事都很隨意,其實眼裡最容不得沙子,也無法接受半點殘缺,”馮樂真抱緊了他的脖頸,“他前些日子找我做交易,說要做我的皇夫,我當時拒絕了”
馮到一半突然閉嘴。
“然後呢”陳儘安耐心引導。
“然後”馮樂真腦子空得厲害,好一會兒才繼續道,“然後過了好幾天,我突然想明白了,就算我答應了,他也不會進宮的。”
“為何”陳儘安將她往上掂了掂,好讓她趴得更舒服點。
“因為從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的脾性了”馮樂真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他知道我們之間回不到以前了,即便成婚了,也不會和以前一模一樣,他想要一模一樣的,要不到要不到,就索性毀了,也好過歲月淘沙,最後兩兩相忘。”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死在我麵前,故意死在最好的年紀”馮樂真麵露痛苦,“他想用這種法子,讓我再也忘不了他,他不是死了他是想換種法子,繼續活著。”
陳儘安能感覺到後頸傳來的潮濕,他將人背得愈發穩當,找了條無人的小道慢悠悠地走著,馮樂真抱得更緊了些,雙臂勒得他呼吸不暢,他卻沒有說話,隻是任由她這樣抱著。
“陳儘安。”她喚他。
陳儘安“我在。”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馮樂真將臉埋進他的脖頸,“是阿葉告訴你的嗎”
陳儘安沉默一瞬,道“是傅大人的侍衛喚我來的。”
馮樂真眼睫微顫,如小刷子一般刷過他的後頸。
“侍衛說,傅大人交代了,若是你沒去傅家,便請我處理後續的事,不要讓你瞧見他的屍體,若是你去了他讓我接你回家。”陳儘安低聲道。
後頸又濕了,身後的人呼吸極度壓抑,仿佛要透不過氣來。
許久,她低聲道“嗯,回家。”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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