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曲巳山中一片寒意,李曦明踏著風到了此地,發覺山中空曠了許多,含冰帶雪的雨在樹上砸出一片嘈雜,那真人盤膝坐在山頂,餐霞吸露,驟然睜開雙眼,笑道:
“道友來了!”
李曦明手中正提著一把長戟,長弧如月,光彩燦燦,正是【大昇】,將之送上前去,廖落微微點頭,細細一瞧,讚道:
“好一把古器!”
【大昇】乃是從青鬆觀洞天之中得來,哪怕隻是一件古法器,卻獨有韻味,跟隨李周巍多年,如今煉成了靈胚,神妙更絕,廖落一時挪不開雙眼,道:
“好寶貝…好寶貝…”
李曦明遂笑道:
“本來定下來三百日,不曾想去了趟西海,耽誤了時辰。”
李周巍在廣蟬身上的收獲都在曲巳手裡,除了兩件合起來作為李周巍的兵器,還有一朵極厲害的牝水蓮花,須三百日煉化,李曦明一是為他兵器而來,二就是眼巴巴地瞧那一份牝水了!
廖落這才不舍地挪開目光,笑道:
“為道友備好了。”
於是吩咐了一旁的女子,讓她們下去,趁著間隙正色道:
“這靈胚厲害,卻把我的想法給打亂了…”
李曦明頓時愣了愣,抬起眉來看他,廖落歎道:
“那一份靈物所成的金胚,我已經打成了戟形,準備為魏王煉化,擬了五六種戟刃,大真人始終不滿意,如今見了這靈胚,方知差點毀了寶貝!”
這男子平日裡總是逍遙自在,遊刃有餘,此刻卻雙目炯炯,有幾分激動,道:
“此寶是古魏形製,得魏王多年使用,最為合適,大真人手中的【空沿淨寶爐】有一【置革煉法】,正好讓這靈胚用起來!勝過我冥思苦想百倍!”
李周巍將要煉製的這把兵器並非凡物,砸進去的靈物靈資也多,李曦明可看重的很,神色也鄭重起來,問道:
“願聞其詳。”
廖落道:
“大真人手中這一寶爐乃是古修之物,兜玄【橫堰護砂】的傳承,用庚灴二道靈物打造,內有三道灴火、三道真火,【置革煉法】可以煉去靈器中的某一樣靈物,不必讓靈器本身煉化成液…最早是那些半仙半釋的修士用來煉製釋器的…”
‘本以為我家如今足夠富裕…在這些人麵前還是差了一籌,沒有那樣深厚的根基……’
李曦明乍一聽這寶貝,暗暗感慨,心中一動,明白他的意思,道:
“原來如此…便是以【大昇】形體,去其雜質,煉化靈物入內。”
廖落搖頭,解釋道:
“那就落了下乘了,是保留【大昇】本身,尤其是保留曾經的魏國鑄器師留下的符咒、意象、乃至於魏王多年持器養育之氣…”
“道友說的法子,尋常煉器法也能做到,隻是本質上與先前的兵器已經不是同一把,如是有靈性的靈器,這麼一煉,靈性必失,可用我家這法子,仍能保留。”
李曦明雖然不通煉器,怎麼也能看出個好壞,連連點頭,道:
“依道友法子來!”
兩人正談論著,便見著一人上前,端著玉盤紅布,掀開布來,其中放著一瓶、一金,光彩豔豔。
那金底色沉鬱,上有輝光,光彩奪目,李曦明識得——自家得過一份,乃是合水的【沉獷歲金】,後來獻給了龍屬白龍祧太子當賀禮。
廖落卻指著這瓶笑道:
“這瓶中可是好東西!『牝水』之一,叫作【歸谿牝水】,此水秉持牝水轉移,禦於玄天之道,不能服用、煉丹,故曰牝水,不稱淳元…不過如今道統多絕,也可以混稱,可效用一點不差,道友大可一試!”
李曦明頓時心中生喜,捧過手中,便見瓶中淺灰,湧動不止,暗歎起來:
‘【洞鷺元水】過於珍貴,至今沒有動用,這一道牝水可謂是第二道明明白白可以拿到手中的靈水了!’
他仔細一瞧,隻覺得愛不釋手,廖落則笑道:
“我記得道友手裡還有一份【長越執變金】,與這【歸谿牝水】極為契合,可以試著煉一道保存性命,避走災劫的寶貝!”
李曦明連連點頭,還不待對方介紹放在岸上的那一枚合水之金,已經將玉盤遞過去,正色道:
“前後諸事,都是道友在操勞,隨後煉製靈器,更是煩神勞體的大事,怎麼能讓道友白白出手?這一枚【沉獷歲金】還請收下!”
廖落正是合水修士,怎麼能不貪圖這一枚靈物?麵有猶豫之色,答道:
“受命為道友解決一二難題,豈敢居功?”
李曦明神色一肅,道:
“道友如若不收,我今後決不敢來找你了!”
李曦明想得正好,『合水』之物對自家是最不合適的,絳遷也好,闕宛也罷,道統都不喜合水,正好用來償還人情,否則拿到手裡還要再去向彆人換取,故而態度極為堅決,幾乎逼著這廖落真人收下。
這才雙指按在巨闕,微微一提,引出那一枚金燦燦之物。
【長越執變金】!
此物一直存放在他巨闕,用來修行那一道【帝岐光】,可李曦明道行和李周巍比起來實在不高,幾道離火術法都修行不勤,更彆說這【帝岐光】了,當下極為果斷,乾脆利落就取出來。
推辭歸推辭,廖落的態度明顯更親切了,甚至有幾分拿人手短的尷尬,畢竟哪怕是沒有諦琰這一層關係在,一枚合水靈物的收獲也絕對是豐厚!
他急匆匆把【歸谿牝水】和【長越執變金】收起來,鄭重其事地道:
“這事情包在我身上,一定為道友處置好!”
李曦明笑道:
“牝水不急,兵器卻須早些,叫魏王赤手空拳可不好。”
廖落鄭重點頭,正要言語,卻聽著弟子急匆匆上來稟報,道:
“稟真人,有位神通到了山下,自稱是西海散修謝虎,是來找…昭景真人的。”
‘謝虎?!’
此言一出,李曦明挑起眉來,先是難以置信,眼底即刻閃過一絲狐疑:
‘竟然找到這處了…看來是去過湖上…難不成他還要和我算這賬不成!’
廖落沉吟不語,抬眉看向他,李曦明抿茶笑道:
“這是原話?”
這弟子連忙側身來拜,答道:
“是。”
“那便請他上來吧。”
山間的雨越發大了,在庭外連成一片天幕,將一切染成灰白色,暴雨衝刷之下,卻有清脆的玉石碰撞之聲,一位披鬥笠,穿蓑衣的男子已到殿前,身後跟著一低眉不語的少年,男子將那掛滿玉劍的長杆往地上一駐,聲音低沉:
“可是李真人?”
李曦明捏了命神通,遙遙一看,雨中滿是鋒銳氣,從殿上下去,道:
“正是!”
謝虎抬起頭來,那張臉龐終於從鬥笠的陰影下顯現出來,仔細地瞧了他一眼,從懷裡取出一枚玉盒,淡淡地道:
“燕前輩壽儘而亡,坐化在西簾海,滋養祖地,我受他托付,前來見道友——這是他家子弟,燕如遮。”
‘燕渡水隕落了!’
李曦明多了幾分蕭瑟,順著望過去,那少年容貌不算俊美,身材卻高大,麵容堅毅,很機敏地跪倒在地,給他磕了幾個響頭,恭聲道:
“晚輩見過真人!”
“我記下你了。”
燕渡水雖死,可他將生命的餘暉燃燒到了極致,這五個字雖然簡單,卻代表著一位真人的情分,這少年當即感激涕零,連連磕頭,李曦明順勢取了些靈物賞他,將他扶起來。
於是掐指算了算,回憶起當日所見,答道:
“這…有些早了。”
謝虎點了點頭,道:
“他身亡前連作三符,留作底蘊,便隕落當場,讓我給道友帶一句話。”
“召燕二姓,潛居西簾,早已不識宗族前緣、雍京富貴,恐舉族覆亡,唯願世世代代不複返也…望昭景念在私交,萬萬饒情…臨易不勝惶悚恐懼,感激涕零。”
李曦明一時緘默,明白了這老真人的意思:
‘魏燕兩家終究是有緣法在的,他家如今一個紫府也拿不出來…實在不願子孫後代參與江南之事了。’
他長歎了口氣,接過對方手中的玉盒,輕輕開啟,隱約看到裡頭躺著一枚玉簡,想必是那秘境之事,便收進懷裡,抬手道:
“請!”
可眼前的中年男子神色嚴肅,回了一禮,答道:
“不必了,謝某尚有要事。”
他一句話也不多說,便徑直下山,踏入太虛不見。
李曦明目送他遠去,又放下了一件心事,這才回身入殿,聽著廖落讚道:
“是個利落的人物。”
兩人飲罷了茶,廖落頓了頓,聽著李曦明沉聲道:
“道友手裡可有淥水?”
此言叫廖落微微一愣,問道:
“這是…”
李曦明笑道:
“也不需換取,隻是答應了一位道友煉丹,其中需要淥水過渡,隻用一用即可!”
他口中的丹藥自然是西海的道澠真人了,此丹先需要淥水變化,府水輔助,方能成事,他手中已有府水,隻差這一味淥水而已。
可眼前的真人犯了難,似乎在低眉思索什麼,很快舒展了眉頭,笑道:
“這東西我手頭並無,可況雨手裡有一份【塘沂淥水】,也叫【清塘沂水池元】,極為神妙,你大可向她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