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明頓時眼前一亮,暗暗點頭,心中已有了安排:
“正巧去一次新雨…闕宜那孩子也在海外守了好些年了,順道見一見。”
……
海水湛湛,鷹雀盤旋。
島嶼之上雨水飄飄,一身紫裙的女子漫步在大陣之頂,麵色略有些蒼白,低頭望了望腳底的景色,語氣沉靜:
“這是第四次了…我要是晚來一步,指不準讓這東西衝出來,說不準整個新雨群礁當場化為汙泥沉下去,誰也遏製不住。”
她容貌嬌好,眉宇憂慮,正是汀蘭真人。
汀蘭其實不算高,另一旁的女子身材還要高挑一分,道袍淺青,五官柔和,雙目有藍紫色,眉宇之中續著淺淺的憂慮,道:
“未有動靜就好,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此地也歸不得我們管。”
況雨的憂慮不無道理,汀蘭隻皺眉道:
“這事情你可稟過諦琰真人了?”
況雨長長歎了口氣,道:
“你也好、衡星姐姐也罷,都提過這是太陽道統的私事,我算是半個衡祝修士,才在此地幫襯,怎麼能問?”
汀蘭顯然有些意外,沉默了一會兒,道:
“那就再等等罷,哪天真的守不住了,再提此事…你的神通…可有進展?如若能突破,應該可以多拖一些時間。”
況雨有些猶豫,道:
“遲遲不成,前些年又失敗了一次,雖然如今仙基複成,可我心裡還是沒把握…『修越』一道雖然顯世,卻不好修成。”
兩位仙子駕風落回了宮闕之中,殿間的雨還在滴滴答答落著,況雨見著四下無人,低聲道:
“朱宮道友…如何了?”
提起朱宮,汀蘭麵色一下複雜起來,甚至有幾分愧疚了。
撇去私德不論,在太陽衰敗的這時期裡,她這位海外的至交做的已經足夠好,卻沒有撈到什麼好處,反而是她汀蘭有了幾分把人家當槍使的意思了…
她落了座,隻低眉道:
“我前些日子也去看了她,傷勢略有好轉,可仍然虧空甚巨…幾十年都打不住,恐怕要上百年了…等她身體稍好一些,再論其他罷…”
況雨舉起玉壺,倒出清亮亮的靈液,鄭重其事地道:
“這話說的不錯,她再怎麼樣也是一位紫府,隻要死撐著不現身,撐到南北戰事出現大變局,孔婷雲失恃,便能從這死局中解脫出來!”
汀蘭一時不曾答她,舉杯抿了一口,挑眉道:
“酒?”
況雨麵上仍有笑,道:
“是南杌新得的【宴灴花】煉的酒,藏得跟寶貝似的,好不容易取來,便讓姐姐嘗嘗。”
“這東西本是毒藥,非灴火修士服不得,是道統中的法子用來煉酒,兩相衝和,酒性雖烈,卻能穩固修為,增進法力。”
聽了這話,汀蘭這才把杯中剩餘的一半飲罷,聽她提起郭南杌,汀蘭麵色卻鄭重了,問道:
“我見南杌出入庭州,來往甚密,一年前西海的鬥法也有他的身影,曦明那小子又常往曲巳跑,不知大真人是怎麼想的?”
見她提到諦琰,況雨立刻低了眉,答道:
“曲巳地處群狼環伺之中,長輩性命大衰,借魏威一用。”
汀蘭遲疑片刻,歎道:
“我不敢多說,你要想明白了,寧婉雖性命不能自主,可也因此勉強披一披虎皮,有意替李氏保下一脈,其實心中實在沒把握,不希望你也摻和進來。”
寧婉與李氏算得上是故交,從李尺涇到李玄鋒,再從李玄鋒到李曦明,可謂是好幾代的交情,李淵欽是寧和棉的親子,汀蘭看得出她如今有意保存,卻極為悲觀,心中不安。
況雨隻笑道:
“姐姐多慮了。”
汀蘭本就不喜多言,就此不語,況雨默默地提起桌案上的青玉壺,為汀蘭滿上了,便道:
“真紫二道一體兩麵,姐姐身處紫煙福地,一定是能保住的,畢竟還有紫霂大人,是也不是?”
汀蘭眉宇之間閃過一絲詫異,端起杯來,問道:
“你…誰教你的?”
況雨笑道:
“真紫二道的安排,上頭的人都看得清楚,紫炁久久不成,是等著登真,大真人怎麼會不明白?大人明白的總是比你我多。”
汀蘭聽了這話,默默放下杯,況雨自個飲滿了,眼睛微紅,道:
“姐姐也體會過不自在,太陽衰頹,其中多少血淚,是有紫霂大人在,當初濁殺陵之變…才肯放姐姐回來…”
“如今總算是過來了,兩方再怎麼折騰,不會拿紫煙怎麼樣,可曲巳還有一劫未渡,身處其中,還是不自在,唯恐大難臨頭…大真人他…僅這一次機會了。”
汀蘭見她滿懷心思,思慮漸沉,卻又不敢去問,久久不語,飲罷三巡,麵色也微微紅潤了,道:
“天下動蕩,又有幾處自在?你看著這宋國,獻珧將死未死,誠鉛失恃不安,陳胤悉喪白發,寧婉困頓江南,沉勝家道中落,婷雲如坐針氈。”
“司馬元禮無封無賜,看似逍遙,實則為人走狗臣犬、與國共戚,生怕哪天真炁證畢,大宋無用遭人傾倒,鄰穀蘭映跟腳有虧,神通不濟,誰都看不上她,頭上又有兩位主人,恐懼鵂葵奪寶,患得患失……”
“李周巍、李曦明今日輝煌,可同樣是走著危崖小道,無頭之路,計日以待,焦慮不安…”
聽了這話,況雨抿了口酒,那雙藍紫色眼睛中的色彩黯淡了,答道:
“我明白姐姐的意思。”
汀蘭微微一歎,陪她多飲了幾杯,起身道:
“此地的危局既然解了,我且先回福地。”
她頓了頓,有些不放心地道:
“這酒太烈,你也少飲些。”
況雨有心事,飲得也急切,眼看著汀蘭走了,仍有幾分迷糊,皺眉看了看眼前的酒壺,嗔道:
“姐姐也真是的,這一壺酒就是一份靈資,既然已經分去這十幾杯,不飲罷豈不是浪費了……倒是全丟在我頭上了!”
這位紫衣真人一走,偌大的洞府中頓時空落落起來,況雨一手托著下巴,一手往眼前的玉杯中注酒。
清亮亮的酒液彙聚起來,竟然有幾分嫩紅,那雙白嫩的手放下酒壺,輕輕一翻,竟然亮出一枚玉符來。
此符長約半掌,寬約二指,溫潤有光,由一條紅色的繩索係著,一直蜿蜒到那修長嬌嫩的指尖,隨著女子的微微擺動,而在她腕間晃動著。
法燈閃爍,況雨那雙眸子藍紫之色更濃,仍有猶豫之色,卻聽著外頭一片腳步聲,竟然傳來喜悅的女聲:
“真人…昭景真人來了!”
“啊。”
出神地凝望著的況雨如夢初醒,輕呼一聲,不知是醉酒還是慌亂,手中那玉符立刻從掌間滑落,叮當一聲落在桌案上。
旋即傳來男人帶著笑意的聲音:
“況雨道友!”
況雨連忙從位上起來,匆匆向前一步,到了洞府門前,正見著一身白金道衣的男子已然到了府中,一如既往般客客氣氣,端正地道:
“驟然到訪,隻恐擾了道友清修!”
“不礙事…”
況雨本是熱烈大方的性子,此刻已經鎮定下來,掃了他一眼,已轉過身去,笑道:
“來的正好…我解了一壺好酒,一個人怕醉暈過去,分你一口嘗嘗鮮。”
李曦明方才進來,便覺得這位真人麵上有幾分微紅,這才知道是在飲酒,隻覺得一陣好笑,連連拱手,道:
“這倒是…”
況雨笑道:
“靈資煉出來的酒!”
李曦明眉頭一挑,話鋒急轉,點頭道:
“倒是可以嘗嘗。”
兩人到了洞府內部,便見著玉桌略有狼藉,翡翠般的長頸玉壺放在上頭,兩枚玉杯一空一滿,杯旁還倒著枚玉符。
況雨麵色一窘,快速上前一步,搶先把那符攏進袖子裡,李曦明倒是盯著空杯看,疑道:
“這是…”
眼前的女子轉過身來,挑眉笑道:
“汀蘭姐姐方才來過,飲了幾杯,嚇得飛一般的跑了。”
況雨的性子在紫府中實在不多見,李曦明聽她這麼一逗,無奈的笑了笑,答道:
“隻怕我來…誤了事。”
“哦?”
況雨請他坐下,特地把那空杯收起來,換了枚新的,笑道:
“我倒怕誤了你的事!你和汀蘭姐姐也是多年的好友了,真陽紫陰,天修斡旋明晦,古代也是三陰輔佐…你們明陽那麼點事…”
李曦明這才端起那杯嫩紅色的酒,微微一抿,一股烈性衝上鼻端,又聽了她這麼一番古裡古怪的話,差點咳出來,呆呆地道:
“啊?”
可況雨剛說了一番胡話,見他把杯這麼一放,抬眉望來,性子再大方也受不住了,立刻低下頭,急匆匆地往他杯裡添酒,咬牙道:
“請!”
李曦明一杯下肚,隻覺得遍體生熱,知道杯裡是好東西,喝了必不吃虧,笑著敬了她一杯,哪曾想此杯飲罷,立刻又被況雨注滿了。
這女子已經移步到了身前,麵容離得近,圓潤的眸子中藍紫色更耀眼,手中端著壺,咬了咬牙,故作凶狠地道:
“汀蘭姐姐騙我喝了好些…我可喝不下了,不許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