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欽隨著老人磕了頭,仔細一瞧,放在下頭的牌位之中,自己父親的在第四排,昭昭地立在正中,依舊是自己當年提的字,左側卻空了個位置,想必是老人留給他自己的。
他往下掃了一眼,第五排便能見到那位昭景真人的父親李淵平,可隻這麼一眼,他心中卻升起些疑來:
‘父親膝下的位置有些寬了…’
他沉默不語,李玄宣卻讓人提了朱筆,請了宗卷出來,卻用紅布遮了,老人似乎有了遲疑,並沒有把布掀開,而是將李赴潮領至身前,鄭重其事地道:
“李氏自從黎涇整合至今,賜姓之人,獨你一個而已,盼望你守性情,持正道,切莫汙了我家門…來…叩首!”
跪在底下的男子麵色微紅,頗為激動,拜倒在地,磕頭道:
“晚輩定不叫大人失望。”
……
天光燦燦。
梔景山上白花飛舞,李周巍靜靜地坐在主位之上,望著拜倒在地的兩人,微微有了笑意,道:
“起來罷…不必客氣。”
李絳梁這才抬起頭,恭謹地起身,楊闐幽則輕抬螓首,到了桌邊,纖手執起玉壺,滿了一杯,恭恭敬敬端在手裡,舉過眉來:
“成婚當日,不曾請到父親,晚輩忐忑不安,兄長亦責我,隻說君舅未至,如何約姻?今日補之…還請父親用茶!”
李周巍並不為難她,信手接過,簡單全了個禮儀,稍稍一抿,道:
“我當時閉關,諸事繁多,倒是耽擱了。”
他抬了抬下巴,金眸沉靜,看向李絳梁,道:
“諸兄弟之中,絳梁最守規矩、知好壞,一顆心比他幾個哥哥都要正,隻怕他在南邊吃了虧。”
楊闐幽恭身一拜,道:
“父親放心,君上重用夫君,視他為股肱之臣…”
她抬眉一笑,眼底多了幾份深意,道:
“大人事事做得妥帖,我見了老祖,老人家也說大破釋道,極為威猛。”
李周巍不置可否,並不去答她,李絳梁則低了眉,道:
“幽兒…想著老大人那處也收拾好了,你先去見一見大人,我隨後便來。”
楊闐幽斂色點頭,默默退下,山中漸漸寧靜下來,李絳梁久久未動,李周巍倒是難得笑起來:
“怎麼…什麼事能動勞你親自來湖上?”
李絳梁低他一階,側身立著,鄭重其事地下拜,恭聲道:
“兒子有要事稟報!”
此言一出,李周巍也收了神色,聽著李絳梁麵色複雜地道:
“父親西海誅敵,名聲愈大,可那靈物並不簡單…我聽了隻言片語,有些猜測,急切地來報父親了。”
李周巍心中本有判斷,皺了皺眉,道:
“是少陽之事?”
李絳梁沉沉點頭,道:
“那妖物所得之物,是從一位通玄正統的修士手中得續,道統名為【希陽觀】…”
“這位【希陽觀】的祖師,本是一位少陽餘位的修士,出自通玄首徒、第一位少陽主人的門下,故而認他為祖師,【希陽觀】在人間的道統,就是【紫台玄榭宗】!”
李周巍其實有所預料,不動聲色,道:
“我隻問你一句,陰枔是不是通玄的人?!”
李絳梁呆了一瞬,低眉道:
“父親敏銳…此人雖然背後沒有什麼大人物,可究其淵源,亦是他們的人間道統。”
李周巍神色凝重起來,聽著李絳梁匆匆地道:
“那枚【小葉顯岸仙株】,是梁帝所賜,是少陽圓滿之物,雖然沒有什麼異樣,可等到少陽墜落,好些大人都以為…這東西…和少陽魔君的後手有關。”
“後手?”
李周巍不置可否,在仙鑒探查之下沒什麼反應,必然也算不上什麼大後手…真要說後手,他反而想起一個更令人懷疑的…
‘那附身於複勳的妖邪…極有可能是西晏的手段,欲要脫困而出…’
他麵上皺眉起來,低聲道:
“既然是後手,通玄這是做什麼?自家的真君也見不得好?”
李絳梁浮現出忌憚之色,整理了言語,低聲道:
“大梁的少陽魔君蒯離,本是【紫台玄榭宗】的修士,卻得了魔道傳承,謀劃多時,趁著當年的少陽仙君飛舉【紫榭宮】離世,果位空空落落,一口氣越過【希陽觀】,登至果位…”
“當時整個【希陽觀】又驚又怒,不可置信,可祂雖然出身低微,怎麼也算得上通玄修士,加之【久夙惡道】也是通玄修士所立,既然已經登了果位,也隻能叫他們捏著鼻子認了…”
“而後這位魔君更是在幾次大變局中屢屢得了利益,修為大進…一度橫壓諸修,通玄修士自然是漸漸轉變態度,把祂立起來當招牌了…”
他澀聲道:
“隻是…聽他們說,祂應該與其他幾位大人…關係不佳。”
“這事情已經告一段落,可孩兒心中始終不安,生怕家中見了【小葉顯岸仙株】,還有彆的安排…結果插手到裡頭去了…”
他這話已經說的極為含蓄,李周巍沉默片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馬上抓起另一處疑點,道:
“既然如此,通玄當年何必替妖物收拾,順水推舟,讓那靈物自然消滅即可,如此翻來覆去,豈不是折騰?”
李絳梁顯然來時沒想過這個問題,仔細思考了一陣,躊躇道:
“通玄一道的事情…便識不得這麼細了,古代一條道軌隻要出了兩位真君,立刻就要分流,同一個道統也有衝突,更彆說通玄之下有多少人物…”
“再者,通玄一向遵循山上不沾仙事的道理,如果要計較起來,那位屈道人的事情並不合規矩…”
李周巍卻未掉以輕心,思慮沉沉。
‘從頭到尾,那陰枔嘴上都是在勸我不要伐,似乎心情極為沉痛,偏偏又在臨走之時乾脆利落地,毀掉那處寶地…’
既然不伐此物並不符合他的利益,那麼一定符合彆的東西。
‘情麵。’
他心中豁然開朗,已經有了幾分推測。
‘如果絳梁說得不錯,再結合蒯離所建立的大梁並不符合通玄的觀念…就代表著祂們之間的確有矛盾,那麼即使同為通玄,天上的幾位大人未必希望看到少陽歸來。’
‘偏偏這時候…疑似有了少陽後手,他們一定希望能除去。’
可為難在何處?
從屈道人的舉動來看,至少【希陽觀】最後已經站到了少陽魔君這一邊,一位修行多年的少陽魔君不可能掌控不了他的道統,這些人都要看著蒯離的臉色修行,最後留下來的必然是擁躉!
這些人背後有沒有真君不好說,可多半還在落霞山,即使沒有這些人,蒯離也是通玄承認的、自家道統之中的魔君,這位大人高高在上,卻不能做得這麼難看。
‘所以他們需要人替他們來伐去此木,這個人還是沾染了所謂仙事,不能隨意阻止的人…甚至陰枔接到的命令可能就是極力保護此物,可他知道上麵的心意,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已經為難多年…’
‘正是如此,陰枔才會看上去極不情願…實則心裡已經樂極了,回去一報:【魏王固要伐樹!】’
可僅此而已麼?
李周巍的思緒很快回轉來,停留在自家身上。
‘而遂寧那裡的消息是要除去此靈根…這是他特意提過的…這事情不是他們主動借刀,恐怕是‘我’主動表態!’
‘表態我李周巍背後的人物同樣不願意少陽魔君有可能歸來!’
於是一切呼之欲出了。
‘正是因為我代表的是元府一脈的殘餘力量,在我背後落子下注的是青諭遣背後的人!’
‘少陽魔君隕落在那位盈昃大人手中…偏偏這位大人又失蹤多年,極有可能已經去了天外,哪怕餘下的太陽道統又分崩離析,各自為戰,也絕對不會希望少陽魔君重新有什麼動靜!’
他眼中的金色逐漸沉鬱:
‘原來如此,我砍去此物,沒人覺得有什麼,可我不砍去這靈根,這意思就複雜了。’
他抬了抬眉,笑著答道:
“這是怕我合到通玄一塊去了?”
李絳梁隻避席來拜,低眉告罪,沉默不語。
不錯。
通玄不喜蒯離重新歸來,插手世間,可陰司能不提防嗎?這位魔君實力極高,倘若通玄麵上一套,私底下一套,實則始終在準備複興少陽之事,一旦成功,兩者之間的實力平衡就有可能被打破!
‘楊闐幽入山句句稱我父親,唯獨最後提了一句,【大人事事做得妥帖】,偏偏又要提到楊天衙,這句大人…指的果真是我麼?’
‘如若大人指的是我背後之人,那就代表著,這次伐取靈根的事情,陰司也是極為滿意的…可祂們中有人仍然保留著我李周巍與落霞暗中勾結的懷疑!’
蒯離此人,通玄是不喜,而陰司是警惕!
‘其實如若這一天真的到來,陰司也並非沒有準備…陰司偌大的江南之地,為何通通讓給了太陽道統?會不會本是一種默契?一旦通玄動用蒯離,太益、太越、太青、太祝四位當即就會倒向陰司!’
‘可陰司仍然極不喜祂歸來…是覺得道統有彆,還是覺得橫生事端,再或者…’
他心中浮現出另一個恐怖的答案:
‘祂們覺得重明殿的這四位真君、四位持了法寶的青玄金丹聯手…仍不能擋住被肢解了千年的少陽魔君——蒯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