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寨子裡也有人迎了出來。
郭寧等人,昨日就該回來,寨子裡的人們等到這時,都很憂慮。聽到呂樞叫嚷的好消息,十餘名老少一齊湧出,然後便見到了肩扛著三個糧食袋子,腰間掛著好幾件武器的郭寧。
這些人或者是老卒,或者是士卒的親眷。人人久在邊疆,生死之事見得多了。隻這一眼,所有人便從郭寧的神色中,明白發生了什麼。
好幾人瞬間紅了眼圈。
有個頗具姿色的婦人當場就哭了,一邊哭,一邊連聲問道“不是說,去打糧麼?不是說,都已經安排好了麼?怎麼就成了這般?”
郭寧隻能默然。
這婦人本姓馮,夫家姓嚴,她的丈夫也是早年簽充到烏沙堡從軍的驅口,可惜在逃亡路上戰死了。她年幼的兒子則在去年病死。所以馮氏這幾個月裡,跟了姚師兒過日子。
姚師兒非常喜歡馮氏的容貌,所以哪怕戰敗兵潰途中種種狼狽,一直將她護在身邊。
現在,姚師兒也死了。一個孤身的女人該怎麼活下去?她又會麵臨什麼樣的未來?誰也不知道。
一名梳著雙丫髻,頭發烏黑的少女,站到婦人身邊安慰她幾句。說著說著,自己也流下淚來。
那少女便是呂素的姐姐呂函,通常被叫做呂家小娘子的。
呂樞跟在姐姐身邊,一手握著撥浪鼓,另一手去牽姐姐的袖子。唯獨他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故而神情有些迷惑。
如今的世道,與史書上記載的那些亂世也沒差多少。數以十萬百萬計的人,已經被時勢碾壓如齏粉。郭寧等人,也隻是憑著自身微薄的力量勉強掙紮求存。
此番他們遭人伏擊,有勇力的男兒除了郭寧以外皆死。那麼,這個小團體,再也沒有維係下去的理由,該到四分五裂的時候了。
而小團體裡的人們,大抵隻有死路一條。
“這些糧食夠吃一陣的,你們去分了。”郭寧把三個糧食袋子放下來,沉聲吩咐一句。隨即轉向呂函“若有多的餅子,拿幾張來給我。”
說完,他舉步往自家的窩棚去。
他的窩棚比其他人的略微高大些,甚至稱得上一棟木屋了。平時是呂家小娘子幫著打掃,很是潔淨。屋裡牆頭有木頭架子,掛著一套珍貴的鐵甲,還有一具南朝宋軍製式的鳳翅鐵盔;牆上則掛著長弓和皮製的箭囊。
郭寧把這些東西都取下來,擺在麵前檢查一遍。
待到確認武器的保養程度很不錯,他又從床榻下頭取出一個黑色的陶罐。
陶罐裡裝的是烈酒。
郭寧除去身上的戎服、皮甲,解下包紮傷處的衣襟,隨即打開陶罐,將烈酒往肩背後頭慢慢傾倒。冰涼的酒液帶來劇烈的刺痛,讓他忍不住悶哼了兩聲。
把傷處重新包紮完畢以後,郭寧找出一件白色的盤領袍子,披在身上。
待要繼續收拾兵甲,木屋的門忽然被人用力推開,一個人影猛撲上來。
郭寧立即回身,同時探手去抓刀柄。
長刀出鞘一半,又收了回去。
撲到郭寧身上的,原來是馮氏。不知她剛才想了什麼,這會兒癲狂地緊緊抱住郭寧,竭力用嘴唇去湊向郭寧的麵龐。她的嘴裡噴著熱烘烘的氣息,喃喃道“六郎,我可以跟著你的。我能生兒子的。我,我……我什麼都可以做!”
說著說著,她鬆開一隻手臂,去解自己的衣服,露出的肩膀白生生的,有些耀眼。
郭寧很是狼狽。他想掙紮,又怕弄傷了馮氏,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從木屋裡出來。
剛剛站到外頭,木屋裡麵,便傳來馮氏撕心裂肺的哭聲。
郭寧歎了口氣。
這時候呂家小娘子從後頭繞過來,手裡拿著用蘆葦葉子包裹的幾張乾餅。
少女的眼圈腫著,眼裡帶著哀傷,顯然已經用儘了毅力來保持儀態。她的弟弟呂樞約莫知道兄長的死訊了,跟在姐姐後頭,走著嚎著,手裡的撥浪鼓還握得很緊。
“把我的弓刀甲胄,都拿出來。”郭寧向木屋裡指了指,平靜地道“向我們動手的,是高陽關的蕭好胡……我要宰了他!”
呂家小娘子點了點頭,把乾餅遞給郭寧,往木屋裡去。
郭寧看著她的背影,輕聲道“殺了蕭好胡以後,我會回來。大家,所有人,我都會繼續照顧,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