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話語卻如尖銳的刀子鋒利殘酷地割開真相。
赤阪友美無可抑製地淚流滿麵。
她深深地閉了閉眼,咬著下唇不出聲。
隱忍的、痛苦的、哀傷的哭聲,死死咬著下唇卻止不住的嗚咽,抿緊了嘴也掩不住喉嚨裡發出的悲鳴。
如此難過。
“三月的假期裡,你被遊戲廳訛了一大筆錢,換句話說,你欠了遊戲廳不少錢。”北顧然站起身,偏過頭,“無法開口向家裡要錢、而赤阪友美也無力幫忙全部還款的情況下,你在四月初動用了學生會的一筆公款。”
赤阪友美睜大了眼,也飛快地轉過頭去。
渡邊有未單手拽著一個少年的手臂,輕鬆地將他押了過來。
“和也!”赤阪友美跌跌撞撞地爬起身,長時間不動的坐姿讓她有些血液流通不暢。
“友美……”池田和也黯然地叫道。
“你放開他!”赤阪友美紅著眼圈,怒氣衝衝地衝渡邊有未喊道。
北顧然的神色淡淡的,擺了擺手,讓渡邊有未鬆開手。
赤阪友美四月初的時候就在圖書館附近哭,因為池田和也那時候就告訴了赤阪友美這件事,並拜托發現此事的赤阪友美不要告訴跡部景吾。
“池田和也他知道你每天都在這裡哭麼。”北顧然偏著頭看赤阪友美,語氣冷淡。
池田和也睜大了眼,像是半天才消化了北顧然的話,震驚地看著赤阪友美,“友美,她說什麼?!”
“因為幫助你隱瞞、欺騙跡部景吾,她所承受的心理壓力你知道嗎。”北顧然的目光落在池田和也身上,那個身量頗高、看上去極為溫和的少年。
這些心理壓力那個少年當然不知道。
少女總是忐忑不安的心情,總是小心地隱藏著自己的情緒怕打擊到少年。
再怎麼溫和的少年也不會真的懂得少女敏感的心思。
赤阪友美是學生會的總務委員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最常見到跡部景吾的學生會乾部。且先不說麵對那個洞察力一流的帝王隱瞞一些不好的事有多難,光是赤阪友美對跡部景吾發自內心的尊敬就讓她飽受折磨。
她是如此的痛苦,卻不能訴說。
所以隻能夠獨自一人躲在圖書館的附近的角落裡,小聲地、隱忍地痛哭。
“這麼痛苦,她還是選擇了幫助你,對跡部景吾說謊,完成這個漏洞百出的騙局,從而達到讓跡部景吾出手填上這個漏洞的目的。”北顧然的聲音平平淡淡,卻讓人心驚。她微微揚起臉,可以望見空中的彩帶,那是被風吹起的學園祭的裝飾物。
池田和也沉默。
“我不能……”赤阪友美斷斷續續地哭著說。
“……”北顧然沉默地看著她。
“我不能讓他出事……”赤阪友美的下唇被咬出了血。
——“友美,拜托你,彆說出去……”
她閉著眼就能想起池田和也驚慌的樣子,她從未想過她有一天會看見她那麼喜歡的人露出那麼狼狽的樣子。
她少女時期第一次深深喜歡的少年,會在繁忙的工作中給她倒一杯水的少年,會用溫柔的語氣和她說話的人,會在電閃雷鳴時給沒帶傘的她送傘的少年,會用專注的目光看著她說他很喜歡她的少年……
赤阪友美從未想過有一天少年也會被遊戲廳給誘惑,深陷其中並欠了一筆巨債。
不,那不是池田和也的錯,那筆債根本是無中生有,是那個遊戲廳的老板訛他的。
他根本沒有經常去那些地方。
可是他沒辦法,她也沒辦法。
他從沒想過讓她幫忙,但是他那麼絕望、那麼驚慌失措的樣子——她沒有辦法看著他出事。所以,就算要欺騙心中的信仰……她也要幫他。
那是她那麼喜歡的少年啊。
“學園祭開銷太大,挪用的錢的事沒有辦法遮掩……我本來想等學園祭後,再補上挪用的錢……”池田和也黯然地說,他突然伸手抱住赤阪友美,黯然的雙眼也無聲地流淚,“對不起……我沒想過……我……”
“……”赤阪友美垂著頭哭。
“對不起,是我讓你這麼難過……”池田和也雙手握緊了拳。
北顧然偏了偏頭,雙手插兜往外走。
渡邊有未一蹦一跳地跟上她,“北顧然,你這樣突然對著當事人把一切都披露出來,遲早會把人逼瘋的。”
“……”北顧然淡淡瞥了他一眼,“他們在我的計劃中鬨事,我收取點代價,你有什麼意見嗎。”
渡邊有未聳了聳肩,“沒意見。”他緊接著又問,“這麼說你已經討完債了?”
“過幾天他們自然會還。”北顧然淡然地說。
“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赤阪友美的?”渡邊有未挑起眉,淡笑著問。
“這次的學園祭負責人是我,全學生會都知道,而她敲學生會辦公室的時候找的是跡部會長。”北顧然慢吞吞地說著,一邊從口袋裡摸出手機,“這同樣也是我確定她非常尊敬跡部少爺你的原因,哦,另外,跡部少爺……”
手機一直都是通話狀態。
“啊恩?”電話裡傳來那特殊的聲線。
“這件事作為跡部少爺幫我擺平學生會這次對我的不滿的交換好了,就不收跡部少爺額外的費用了。”北顧然說。
“……”手機裡有一瞬的沉默,“北顧然,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啊。”
北顧然的眉眼彎了起來,“承蒙誇獎,不勝榮幸。”
那一端的跡部景吾啪的掛斷了電話。
“不去敲詐人可不像你的風格。”渡邊有未說。
北顧然瞥了他一眼,也不再理他,徑直向前走,“你以為跡部景吾在親自看過監控和倉庫之後不會猜到事情的真相麼。”
渡邊有未一怔,不由失笑。
北顧然你什麼時候對跡部景吾這麼了解,還有這麼高的評價了?
他望著她的背影,那隨著走動而微微甩動的馬尾,那慢吞吞的步伐和極其乾脆利落的身影,衝她喊道“喂,你去哪。”
“去討債。”北顧然隨便擺了擺手,淡然的聲線很快被嘈雜的環境淹沒。
渡邊有未聳了聳肩,“還有誰欠你債啊,真可憐,不是誰都有被逼入絕境還保持清醒的能力的。”他揉著自己的頭發笑,“這個女人……”
——“很痛苦吧。”
清冷的嗓音這麼出現在耳機裡的時候,渡邊有未都怔住了。
所有的冰冷、淡漠、無情在那一瞬間都仿佛幻化成了無比柔軟的弧度。
桃花扇,北顧然。
為盛夏六月的代表,善謀劃、善洞察、善識人,炎炎烈日下依舊扇麵輕搖,文雅灑脫,淡然自若,決勝千裡之外,仿佛世間萬事皆在掌握之中,沒有什麼事能撩撥內心的情緒。
他們的桃花扇。
社團的靈魂,這個仿佛隻要她想知道就能無所不知的北顧然。
五天後,赤阪友美和池田和也向學生會遞交了退部申請。
一個星期後,東京日報的邊角上登了一條不引注目的小新聞某某遊戲廳因為一個顧客連玩柏青哥這種遊戲機一星期導致付不出相應等額的獎金而最終破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