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頓時被轉移了注意力,說道:“那賈化一事,先前此人本就要與我家聯宗,不知怎麼惹了嚴閣老不快?”
李惟儉心下腹誹,賈政於政治就這麼點見解,還當個什麼官兒?
口中說道:“老師此番出手,不在意是賈化還是旁人,不過是湊巧罷了。世叔也知,陳宏謀為首輔,新黨又掌了吏部、兵部,長此以往難免朝局失衡。且剛巧賈化此人露了破綻……也虧得此人還不曾與榮府聯宗,不然說不得會拖累了賢德妃。”
這話一出,賈政還不曾說什麼,那王夫人就道:“老爺方才回來,還不曾入朝,我以為還是少管這等事兒為妙。”
賈政心下也鄙夷賈雨村所作所為,隻是大老爺賈赦活著時與此人頗有交往。說過此事,略略說了會子閒話,賈政又說起金陵甄家情形來,頓時唏噓不已。
“……應嘉求助,我不好推拒,隻得幫著左右轉圜。誰料不過三日,那慎刑司番子就上了門。上百緹騎,將織造府圍了個嚴嚴實實。應嘉當場打落了烏紗,家中子弟無非老幼,儘數被拘押,婦孺等也在彆院看管。
哎,我上前求肯,怎料那慎刑司郎中吳謙油鹽不進,當真讓人惱恨啊。”
李惟儉聽得悚然而驚!
好家夥,賈政這糊塗官兒當的,甄家被抄撿你不說躲得遠遠的,這會子還敢往前湊。也虧得這會子元春無事,不然就衝這等行徑賈政就得丟官罷職。
還沒完,賈政又與賈母說道:“到底是家中老親,落得如此情形,我瞧著實在不忍。明日我打算往長樂宮中走動一番,太子素有賢名,說不得能轉圜一二。”
啊?還要去聯絡太子?賈政是真不知死字是怎麼寫的啊。
李惟儉一肚子話生生憋住,情知就算此刻說了,隻怕來日賈家還會犯蠢。既如此又何必說出來得罪人?
他什麼心思,身旁的黛玉瞧了出來,對麵兒一直留心的鳳姐兒也瞧了出來。
夫妻一體,李惟儉既不開口,黛玉便也沒催促,想著二人回返家中再好生說說此事。那鳳姐兒卻是個性子急的,想著先前甄家送來的幾箱子財貨,禁不住道:“老爺不知,先前甄家女子往咱們家來了一趟,求見了太太,送來了好幾口箱子。”
誰知賈政竟歎息道:“甄家情形實在可憐,竟說倒就倒了……甄家張一回口,那便將箱子好生收攏好。我看此番甄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可將來總有寬恕之日。說不得就要靠著這幾口箱子東山再起了。”
鳳姐兒心下哀歎,怎麼賈家男丁竟一個成器的都沒有?連她這婦道人家都瞧出不妥來,偏生二叔賈政這會子還顧念著與甄家的老親乾係。
瞥見李惟儉隱晦蹙眉,鳳姐兒便道:“二叔說的在理,不過……我怎麼瞧著儉兄弟好似有不同見解啊?”
嗯?李惟儉扭頭便見鳳姐兒灼灼看將過來,二人眉眼一對,李惟儉便知鳳姐兒並不讚成此事。
心下兜轉一番,扭頭看向賈政,便說道:“世叔,若我說甄家也是咎由自取。積欠賬目一百二十萬有奇,花在接駕上的不過是五十餘萬,餘下七十萬儘數都是甄家自個兒敗的。
太上在位時,便允了甄家用湖廣鹽政貼補虧空,可甄家得了好處不說抹平賬目,這饑荒越拉越大,可見是有恃無恐,再如何也逃不過驕矜二字。如今落得此難,自是罪有應得。”
頓了頓,又道:“再說如今慎刑司正在追索甄家財貨,那幾口箱子明目張膽抬進榮府,小侄打賭,過不得幾日此事便要呈上聖人案頭。聖人已然惱了甄家,榮府為其藏匿財貨……世叔以為聖人會不會就此惱了榮府。”
“這——”
李惟儉說的有理有據,賈政一時間犯難起來。這上頭的賈母聽罷,頓時揪心起來。越琢磨李惟儉說的越有道理,因是關切道:“老爺,要我說這腳下的泡都是自個兒走的,合該甄家由此一難。這幫襯親戚,也沒有將自個兒搭進去的道理。若我說,那箱子送回去也罷。”
王夫人不樂意了,她還惦念著重新掌家後用那幾口箱子貼補公中開支呢。因是就道:“不過是萬銀子,大姑娘如今還在宮中,總不至於因此便惡了咱們家吧?”
話音落下,賈政便冷哼道:“婦道人家知道個什麼!”
此時黛玉說道:“舅舅,要我說,幫襯親戚自可待過後貼補,可不好因此沾染了官司。”
賈政聽聞此言,舒展眉頭道:“是我想差了,看來那甄家的財貨留不得。”扭頭看向賈璉:“璉兒,你趕快將箱子送回去。”
賈璉先是含糊著應下,隨即想起了什麼,興衝衝道:“那我這就去。”
幾箱子財貨,過過手說不得就能沾染些好處,且甄家落了難,便是短了什麼也是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
賈璉當即告退而去,去到外頭點了仆役裝好箱子,隨即驅車徑直往甄家女子下榻的客棧而去。
卻說榮慶堂裡好一番歡聚,其後賈母便吩咐擺酒宴。席間寶玉也不知犯了什麼渾,一個勁兒的盯著黛玉觀量。
此時黛玉過門已久,雖礙於年紀不曾真個兒圓房,卻也梳做婦人發髻。也虧得男女兩席隔著一道屏風,那賈政見寶玉又失態,頓時冷哼一聲開口便訓斥。
寶玉遭了訓斥這才醒過神來,連忙瞧了李惟儉一眼,隻見其笑盈盈看著自個兒,寶玉頓時悶著頭不言語了。
因近日賈政、寶玉方才歸來,是以酒宴不過申末時分便算去。李惟儉與黛玉適時告退而去,自始至終黛玉不過與寶玉打了聲招呼罷了。
這榮慶堂裡主子大宴,外頭自給丫鬟、婆子也擺了酒席。平兒算是賤妾,又矮了一輩兒,便隻與秋桐、夭桃等同席。其間耐不住心下納罕,便尋了麝月悄然過問:“怎麼沒見媚人?是病了還是怎麼了?”
麝月頓時變了臉色,盯了那襲人一眼,陰陽怪氣道:“媚人如今可好著呢,被老爺放了良籍,年前便嫁與了卜固修,如今在江南當少奶奶呢。可比我們這些為奴為婢的強百倍。”
平兒也是冰雪聰明的,聞言便掃量襲人一眼,那襲人麵上不紅不白笑道:“誰知他們二人會走在一處?要說啊,這緣分來了,怎麼也擋不住。”
平兒心下暗忖,隻怕媚人嫁給卜固修之事,內中必有襲人的手尾!
果然,待酒宴散去,平兒得了空又來尋麝月,這才問明原委。
原來寶玉南下時隻帶了襲人、媚人、麝月、秋紋四個丫鬟,餘下幾個丫鬟並新分來的小戲子都留守綺霰齋。
襲人素來能壓服麝月、秋紋,唯獨不曾壓服那媚人。這南下路上,媚人眼見寶玉心下失落,便禁不住陪伴勸說,一來二去這二人就滾在了一處。
襲人心下惱恨不已!那與寶玉戲水的碧痕就被她趕了出去,她又哪裡容得下媚人?
待到得江南,襲人起先裝作尋常,每日隻照料寶玉飲食起居,更是與媚人姐妹相稱。待媚人放下警惕心,趕上一日寶玉與媚人又湊在一處,襲人便偷偷尋賈政告了刁狀。
好事被賈政撞破,賈政頓時氣惱不已,非但狠狠打了寶玉一通,還要連夜將那媚人發賣了。
此時襲人又生毒計,知清客中的卜固修素來好色,覬覦寶玉身邊兒的好顏色丫鬟也不是一日兩日,當下便與卜固修通風報信。轉天那卜固修便尋賈政討要。
賈政正是氣惱之時,乾脆便將媚人送與了卜固修。媚人聞聽此事,頓時便要尋短見。虧得麝月與秋紋攔下,不然又要鬨出性命來!
聽罷,平兒蹙眉不已,說道:“襲人這性子,也太過——”
麝月便道:“平兒姐姐,那襲人也不曾得了好兒。媚人可不是挨了欺負不說話兒的主,臨行前便與寶二爺點破了此事原委,近來寶二爺與襲人也不大親近了。嗬,她還想做姨娘,我看是做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