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令,於蕭關城樓召見涼州英才。」被喚作「邵將軍」的人下馬回了一禮,說道。
「末將遵命。」部曲將下令軍士移開拒馬,搬走鹿角,讓出一條通道。
「靳將軍亦一同前往。」邵將軍又道。
「臣遵旨。」靳準行了一禮,道。
眼前這個人乃天子收養的孤兒,姓邵名貞,小字「醜奴」。習練武藝非常刻苦,再過幾年定然可以外放為官,沒有必要得罪。
一行數十人繼續前行。
所過之處,兩側山腰之上到處是頂盔攢甲的軍士,以「銀槍」、「黑稍」為前綴的旗幟隨處可見。
一處寬闊的山穀之內,甚至還屯駐著大量騎兵,守禦非常森嚴,也很有章法。
這下連陰元都感覺到了不一般。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竊竊私語,感慨連連,直到攀上一條山道,抵達蕭關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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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勳剛剛行獵回來,身上仍穿著火紅色的獵裝,正與一眾官員們談笑風生。
張駿在親兵的引領下來到城樓,悄悄瞄了一眼。
這人據說年過四十了,但外表卻看不出來,大概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說起話來中氣十足,非常洪亮。
而且,他說話時往往帶著手勢,有股不容置疑的味道。文武官員們侍立於側,但笑而已,目光始終落在邵勳身上,偶爾插一兩句話,也是順著他的意思在說。
這讓張駿有些吃味。以往我說話時,總有人唱反調,或者他在上頭說,下麵人不以為意,交頭接耳。
這一對比,差距就太明顯了。
打天下的人和守成之人,威望果然不一樣。
邵勳很快發現了張駿等人的到來。
張駿沒有猶豫,直接拜倒在地,口呼道:「罪人張駿拜見大梁天子。”
彙禕、陰元、韓璞等人亦紛紛拜倒,口呼「罪官」、「罪將」。
邵勳走近幾步,身上的弓刀輕聲作響。
張駿頭更低了。
這個大梁天子,與其說是皇帝,不如說更像將師,這讓他更是緊張,因為武人的脾氣可不怎麼好。
棕色的皮靴落在他麵前。
張駿緊張了起來,腦子都有些亂了。
良久之後,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昔年朕與張西平也算有舊,至涼州募兵、買馬之事,多有仰賴。他的後人,朕又何忍加害?起來吧。」
「謝陛下隆恩。」張駿鬆了一口大氣,緩緩起身。
「朕已命人在宜陽女幾山上營建精舍,便是令祖父少年隱居之所。」邵勳又道:「今後好生過日子吧。朕非量狹之人,說過的話也算數,卿勿要胡思亂想。」
「謝陛下賞賜。」張駿一臉感激之色。
邵勳不再關注他,把目光投注到了禕身上,笑道:「長史,又見麵了。」
禕苦笑道:「陛下神威,罪官歎服。」
「卿有何罪?」邵勳不悅道:「朕還要任用君等,萬勿自暴自棄。」
「陛下胸襟寬廣,臣佩服。」禕拜道。
邵勳之前沒有張駿,此時卻親手將彙禕扶而起,道:「朕不喜得涼州,
喜得公耳。今晚城下置宴,與君等同醉。」
說完,又與其餘諸位降官一一見麵。
這個時候的蕭關城內,靳準則獲準與女兒靳月華見麵。
「他一一對你如何?」靳準低聲問道。
靳月華看著父親著緊的模樣,心下暗歎,麵上卻流露出一副嬌羞的模樣,紅著臉道:「陛下很寵愛女兒,女兒也———也很喜歡陛下。」”
靳準見狀,心緒複雜難言。
良久之後,才歎了口氣,道:「你喜歡就行。不過,當初若是另外尋個好人家一一」
「父親。」靳月華急忙打斷了靳準的話,道:「女兒習慣了榮華富貴,已經當不了民婦了。小時候,父親常講曆朝英雄之事,陛下乃開基之主,雄才偉略,
又正值盛年,女兒喜歡得緊,父親勿要擔心。」
靳準默默點了點頭。
靳月華也沉默了。
片刻之後,她說道:「河州都督之事,父親要想想辦法。女兒多番求肯,陛下令府兵八衛將軍查閱兵籍,行文軍府,招募弓馬嫻熟之府兵子弟。八萬人中,
總能尋得一些有誌於邊事之人,可讓父親帶去西平。」
靳準有些意動。
其實他不需要多少人。他有自己的部落,挑選一兩千骨乾易如反掌。
不過,如果天子允許他招募一些誌願西行的府兵子弟,倒也不是不可以。
正如女兒所說,八萬戶府兵呢,年齡合適、弓馬嫻熟的子弟肯定不少。即便大部分人都不願去,但挑挑揀揀,總有些足夠「傻」的人願意去西平。
無需多,千人足矣。
另外,他在關中也有故舊,從他們那裡招募少許酋豪親隨也不是不可以。
如此湊足三千骨乾,性命便有了保障。
而後可扯著朝廷虎皮,以此三千人驅使五千戶禁兵,慢慢收拾人心吧。
不過,心裡終究還是有些不爽利。
「女兒還求肯了陛下,遣使至西平宣詔,令西平郭氏、衛氏、楊氏、馬氏、
田氏等豪族每季大集莊客部曲,交由父親操練旬日。」靳月華又道:「如此,或可稍解危難。」
靳準聽了,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的身家性命,居然是靠女兒保下來的。
「他一一陛下真的對你很好?」靳準左右看了看,再一次低聲問道。
靳月華「嗯」了一聲,眼波流轉,臉蛋更紅了,聲如蚊道:「陛下一有空就陪我。」
靳準稍稍放下了心。
看樣子,邵勳比劉粲那個不是玩意的東西好多了。
再者,靳部還需要仰賴大梁朝廷,他的其他子女、族人要麼住在介休,要麼在洛陽。
他其實也沒多少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