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隱入烏雲之中,鬆林中的夜梟突然了聲。
正在巡夜的猿兵瞪大眼晴,疑神疑鬼地看向遠處。
天太黑了,什麼都看不到,但始終沒有斷絕的馬蹄聲告訴他,敵人一直在附近遊弋著,就等他露出疲憊,然後突然殺至,給予致命一擊。
沒人敢打噸,沒人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他們就這樣嚴陣以待著,弓上弦、刀出鞘、長槍斜舉向外,靜靜等著匈奴騎兵過來。
匈奴人始終沒來。
而就在眾人緊張兮兮等了許久,開始有些鬆懈的時候,前方突然響起了沉悶的鼓聲,「咚咚咚」地在夜間傳出去很遠。
緊接著,馬蹄聲陡然變得急促,大地的震顫也更猛烈了。
「來啦!」有人承受不住壓力,嘶聲大喊道。
「嘩啦啦!」躺在席子上和衣而眠的獠兵們一躍而起,一時間甲葉聲、刀槍聲不絕於耳。
軍官大聲下達著命令,軍士們如無頭蒼蠅亂撞,混亂了好一陣才穩定下來。
李紅著眼晴,從一輛牛車上起身。
親隨一邊手忙腳亂地給他披甲,一邊輕聲彙報著。
片刻之後,他頂盔攜甲,持來到陣前。
前方是一片鬆林,鬆林兩側有緩緩延伸而出的丘陵,鼓聲就是從那邊傳過來的。
李揉了揉眼睛,疲憊地看向遠方,但見夜色之中人影憧憧,隱隱有殺聲順著夜風傳來,但這樣的狀況持續很久了,一直沒有人靠近。
「此乃疑兵之計。」片刻之後,他篤定地說道。
眾人皆以為然,但又能怎麼辦呢?人家匈奴騎兵可以輪流睡覺,輪流襲擾他們行嗎?
理論上來說是行的,但眼前這批人做不到啊。
李很快將大部分士兵驅散,令其各歸營伍,和衣而眠,但軍士們散去之後,一直在草席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就連李回去躺下之後都睡不著,就是那種明明很困、很累,但就是睡不著的感覺。
沒彆的原因,想得太多、心理壓力太大。
這就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和新兵蛋子的區彆。
老兵知道該如何休息、如何分配體力,充分信任袍澤,了解敵我雙方能做到的極限,大家一起分擔,壓力就小很多了。
新兵滿腦子敵人衝過來了怎麼辦?彆人一定會逃的吧?他們頂不住的吧?沒人喊我起身的吧?如此種種。
以至於馬蹄聲一響就猛然驚醒,戰鼓一擂就毫無睡意。
箭矢落到附近時,老兵會等待軍令,沒有就繼續睡,新兵卻已經瞪大眼晴站了起來,軍官打罵都止不住。
方才那次襲擾已經是今夜第三次了。
一次山下、兩次丘陵上,弄得整個營地三千餘人全瞪著通紅的眼晴,神經兮兮的。
公允地說,如果讓這幫成軍扛過這一次,他們心理上會有很大的升華,下次再應對就會從容許多,問題是真有下次嗎?
沒人知道。
鼓聲漸息,馬蹄聲漸漸遠去。
眾人鬆了一口氣。
有人閉上眼睛,開始休息。實在太累了,沒辦法,哪怕睡不著,閉目假寐也是好的。
而就在一些人迷迷糊糊的時候,北邊數百步外又響起了令人毛骨驚然的慘叫聲。
這種慘叫引起了連鎖反應,一些人實在承受不住壓力,大喊大叫,亂跑亂撞。好在軍官們也睡不著,反應及時,立刻帶人刀槍齊下,將這些炸營的軍士給就地鎮壓。
但如此一來,他們更睡不著了,所有人都喘著粗氣,大眼瞪小眼,手緊緊握著刀槍,仿佛一有不對就要衝出去砍殺。
炸營的風險更大了·—
智堅接到消息之後,起身披了一件熊裘,然後帶著三百軍土開始巡營。
他其實也沒睡好。
不是害怕,而是擔憂手下人扛不住。
這幫人素養太差了,和他們當年沒法比。
猶記得壯文公(李蕩)在世時,隨景帝(李特)征討河間王司馬派入蜀中增援的廣漢太守張征。
征部多關西勁兵,驍勇無比,又據險而守,景帝戰不利,征軍追殺而至。時壯文公來援,然山道逼仄,狹窄處僅容一二人通過,眼見著救援不及,壯文公大怒,披重甲,持長矛,身先士卒,連殺十餘人,擋者必死,最終將士奮勇,大敗張征。
壯文公五子,李、李稚在武都中伏,戰死沙場,剩下諸子不說才具了,連武勇都很一般一一是的,堅也看不太起李蕩之子、太子李班,因為他太文弱了。
至於李,啥也不說了,武藝還湊合,但心誌不夠堅韌,遇事就慌,嚴重缺乏曆練。偏偏如今又是生死大戰,智堅沒辦法,隻能以五旬之齡,多擔點事了。
巡視到北營之時,堅四下掃了掃,喝令軍士各歸營伍,然後點了兩百弩手,讓他們站在柵欄、車輛後麵,既防外,也防內,未得軍官號令,走者即射,
無分敵我。
下完如此嚴酷的命令後,他又至位於丘陵最高處的西營,喝令無需值夜的軍土躺下睡覺,誰再敢探頭探腦,鞭五下。
軍官們麵紅耳赤。
他們固然知道軍令,甚至背誦過,但以前沒上過戰場,一時慌亂之下,許多事情就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