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雪雖然沒下,但嚴霜卻已籠罩於天地之間。
八月初五,清晨空氣有些寒冷,仿佛呼吸間都帶著點肅殺的意味。
八月了,東木根下的檫子已經接近成熟,不再怕嚴霜了,但卻怕風。
北風帶來了遠方的消息駝鈴悠悠,蹄聲陣陣,北方的天際邊駛來了一支龐大的隊伍。
被邵勳放出去鍛煉的親軍凱旋而歸,押解著俘虜回到了東木根山。
邵勳看著車隊中神情哀戚的俘虜,沒有絲毫情緒,轉身看向王雀兒,道:「單於府移治東木根山,你覺得如何?」
王雀兒沉吟許久。
「怎麼?覺得不安全?」邵勳問道。
「陛下威震大漠,數十年內草原定然順服無比,單於府治東木根山可也。」王雀兒終於說道:「然數十、上百年之後,諸部定然騷動叛亂,單於府待不住,多半還是要回撤平城。」
邵勳聽完笑道:「雀兒你怎麼比我還看不開?」
王雀兒不解。
「草原能順服數十年,朕已然滿意。若能安定百年,朕都不知該怎麼說,大梁已然大賺。」邵勳說道:「自古未有萬世不易之法,若後世子孫躺在朕給他們打下的基業上醉生夢死,那活該亡國。」
王雀兒聽得麵色微變。
這種話臣子是萬萬不能說的,甚至有些皇帝也絕口不說這種話,因為覺得不吉利,但今上比較灑脫、看得開,他從不諱言這些事情。
「草原亦有興衰。」邵勳說道:「以朕觀之,草原本應興起一朝,然為朕扼殺於強裸之中。此有利有弊,子孫萬不能掉以輕心。」
中原王朝有興衰,草原也有王朝,亦有興衰。
有些事情,時也,命也。
人力有時窮,你沒法算儘所有事情,隻能就著當前,完成自己的使命。
王雀兒聽到草原王朝興衰之事,有些新鮮,也有些懷疑。
中原已經有秦、前漢、後漢、魏、晉五朝,並邁入第六朝梁,草原卻隻有匈奴、鮮卑兩朝,後一個還是短命王朝,檀石槐身死國滅。
真的還會有一統草原的王朝興起嗎?如果他們有文字、有更加嚴密的官製,那這個王朝會比匈奴、鮮卑還要難對付?
他無法想象。
邵勳看了他一眼,道:「你在平城八年了,將諸般事務打理得井並有條。若換個人,
興許早兩年代國就亂了,也等不到朕率師北上,抵定大局。過陣子你去成都吧,幫著庾元規把控局麵,寧益二州軍事你一力領之。」
從苦寒之地的平城換到「溫柔鄉」成都,對王雀兒而言是一種獎勵。
他現在貴有了,富這方麵還差一點。去了成都後,都不需要貪汙納賄,合法手段就能搞到不少錢,足以奠定家族富貴基業。
這是君臣之間的默契,王雀兒直接領命應下。
「走,去看看俘獲了什麼。」邵勳讓人牽來了馬。
王雀兒看了一眼山下,突然有些懷念。
八年的時光啊。
八年之間,他和鮮卑人鬥智鬥勇,從一開始的勢單力孤,到後來漸漸強勢。究其原因,在於紅城、武周、高柳三鎮二萬兵慢慢形成了戰鬥力,外加對涼城國軍、侍衛親軍的影響力日漸加深,五原國軍也開始籌建俗話說將為兵之膽,其實兵亦是將之膽。
現在這一切要交給其他人了,而他將去蜀中過「好日子」一一奉旨過好日子。
這一生的功業,或許將止步於此,沒機會了。
從一品開府儀同三司、從二品使持節都督、食邑二千二百二十戶平陽郡公,還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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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千斤等人抵達東木根山下,遠遠看著天子華蓋,情不自禁歡呼起來。
搶到的東西,就等著天子鬆口給他們分發了。
幾乎與他們前後腳,橫衝營騎都尉仆固忠臣率部返回,押解了兩千餘人丁。
這是點名不至,為大軍擊破的素和部的人。該部當然不止這麼點人,隻不過被殺戮一部分,逃散一部分,剩下的就這麼點了。
「陛下。」搶在童千斤之前,仆固忠臣大禮參拜。
「幾日來,搶了多少人丁、牛羊朕都記不清了。」邵勳將仆固忠臣扶而起,笑道。
蘇忠順一溜小跑過來,充當翻譯。
此言一出,眾人大笑。
經過數番衝殺,他們的心氣也起來了,有那麼點兵的樣子了,而不再是奴仆。
「拔拔部的草場如何?」邵勳問道。
仆固忠臣聽了,一時詞窮,竟不知怎麼形容,最後隻能憋出一個詞:「很好。」
邵勳又笑,然後指著東木根山周圍,道:「這裡的牧場都不錯,有些地方還能種地,
想不想要?」
仆固忠臣聽完後,瞪大了眼睛。
邵勳故作不悅,捶了一下他的胸膛,道:「朕說要你家世為草原貴人,難道還有假?
不光是你,橫衝營的將士都有富貴。」
說罷,他拍了拍手,黃門侍郎陰元立刻上前,遞過了一張地圖。
蜜香紙帶著股淡淡的清香,上麵畫著東木根山一帶的山川河流,十分清晰。
邵勳指著其中一處,道:「此為長川,乃拓跋氏西遷時,沒鹿回部大人竇賓劃給拓跋力微的牧場。」
「此為寧川,乃拓跋氏西遷時,最先落腳的地方。」
「此為沮洳,乃漢沮洳縣故城。」
「此三處,你可得其一,選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