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宴席,一半人吃喝得興高采烈,另一半人則味同嚼蠟,最後草草散去。
宴會結束後,邵勳邀請了幾人至浴日樓問對。
觀風殿主體分正殿及兩側偏殿。
正殿以北還有後殿,乃天子寢殿。
觀風殿以西有麗春台,以東有秘閣,南邊則是花園涼亭、幾個湖沼清淤後改造的小池塘,
後殿以北有浴日樓,乃整個汴梁宮最高建築,可俯瞰全城。
觀風殿、麗春台、秘閣、浴日樓等被城牆包圍起來,作為一個建築組團,浴日樓本身就是北城牆的一部分,而北城牆外,就是黃女宮所在的區域了。
「賓主儘歡」之後天已經黑了,邵勳帶著一眾人登上了高樓,俯瞰汴梁的萬家燈火。
「朕說話算話。」晚風中傳來了邵勳的聲音:「或曰時至今日,勢門力衰,
以前說過的話可以不作數了。然人無信不立,朕說過江南不度田,那就不度田,
此言依然作數。」
「丹陽、宣城、會稽、吳、吳興等郡良田甚多,卿等可自置宅園,傳諸子孫後代,以為永業。此為朕酬功之舉,以報卿等三十年來力同心,助朕成就大業。」
「不要不好意思,這都是卿等應得的。朕從不吃獨食,有難已然同當,富貴便當同享。然而一一」
說到這裡,邵勳口風一轉,道:「圈占田地不能雜亂無序,一擁而上。朕過幾日會發《問江南田事詔》,卿等可仔細研讀,依令而行。」
「另者,丹陽、會稽、義興、吳、吳興五郡固然田美物豐,然湖沼遍地、河溪縱橫,至今未辟之荒萊甚多,北人驟去,恐難適應。朕聞杜弘治經年不行田,
便是擔心沾染病祟,一命鳴呼,你等亦要好生叮囑自家子侄。都是英俊少年郎,
養大不容易,一朝殞命,寧不痛惜?」
「此五郡之外,頗多山澤,竹木幽深之處,令人望而生畏。東吳以來便矢誌討伐山越,一次便編戶數萬人,但討伐光了嗎?朕聞新安太守一大職責便是羈摩蠻夷,此番伐吳,山越宗師後人亦起兵相助,擁眾甚多。不過換了個名字罷了,
而今不稱山越,但以蠻夷謂之。你等家人去了江南,想想怎麼和蠻夷打交道。方才陸士瑤有一點沒說錯,江東大族已然摸索出了一些辦法,即大軍震鑷,再設學堂召蠻酋子弟入學,久而久之,蠻夷就慢慢少了。」
「而山林密集之所,平地就少,產糧或不豐也,夠不夠自家食朕亦不知。
幸江南水鄉河流四通八達,便是山嶺深處亦通舟輯。你等可於險要處建莊園塢堡,足食足兵之餘,多采擷山野物產,輸送至名城大邑,此亦是一筆收入。」
「士農工商,皆國之石民也。這話朕不是第一次說了,爾等當謹記於心。貨殖不丟人,朕也沒看到哪個士族子弟認為貨殖不光彩的,反倒是晚上點燈算賬的一大堆,如此就很好嘛。朕就喜歡看到你們家業興旺,子孫眾多。」
「孩兒多了不怕,再向蠻夷要地就是了。一個孩兒給一個莊園,一步步向南擴。南方廣闊,夠你們建幾百年的莊園了。朕孩兒亦不少,將來和你們的子孫一起南下。」
邵勳說著說著,又招呼眾人坐下。
案幾之上鋪著花,美輪美奐。
「不過,雖言不度田,可戶口還是要清點的。按戶課稅,存於諸郡邸閣,每年輸送一批至丹陽、毗陵,由廣陵、合肥二度支校尉轉輸汴梁。醜話說在前頭,
不繳稅的以刑律治罪,家產族人亦不得保。」
「賦稅之餘,也會發役,修官舍、驛道、河渠,此為守令之責,卿等當遵奉朝廷之令。若南方邃起變亂,朝廷征兵平叛,亦不可推托。甚至北地有大戰,
征發南兵北上,亦有可能,卿等當知之。」
「總之,朕與爾等共富貴,著落在‘共」之一字上。爾等在江南富貴了,卻也不能窮了朕。非如此,國祚安能長久?爾等富貴亦不能長久。」
說完,邵勳拍了拍案幾,笑道:「便這麼多了。」
他說這話時,並沒有避著江南降人,就這般大大方方地說了。
北地官員聽得若有所思,江東降人則有些驚,尤其是陸玩在他看來,梁帝對江南的地理風物頗多了解,至少比當初平吳後的司馬炎知道得多多了。而且此人強勢之餘也很慷慨,懂得與人分潤好處,沒把自己置於孤家寡人的地步。
這麼一副手腕,還很能打,威望又高,江南大概翻不了身了。
陸玩心中暗歎,覺得回江南之後大概要認真勸說各大家族放棄對抗了。而今最重要的是把損失降到最低,儘可能在這一波分地大潮中避免家破人亡。
北人要的是地,不是你的命。
梁帝也是要地,他也不要你的命,不然就是一股腦兒殺掉,而不是流放了。
隻要挺過第一波最凶猛的清算大潮,後麵危險性就小很多了。
他方才提到新舊共治,並非沒有可能,隻不過對象調了個個,即北人占據舊族田產,舊族去開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