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任務後,邵勳便與孩兒們在院中吃飯。
母親沒法親自做鹹道了,但仙居殿內依舊有不少壇壇罐罐,都是她讓宮人做的,預備孩兒們過來吃。
隻不過很多都快放壞了也沒人來吃,最後隻能送給宮人。
「這秋六月做的,現在剛剛好。」邵父坐在邵勳身旁,咂了一口酒,說道:「沙海裡的赤頭鯉子,用上好的米飯、鹽、酒糝了一個多月。」
邵勳夾起一塊,發現味道有些苦重,不過反倒讓他找到了年少時的感覺,吃得很是歡快。
太子邵瑾坐在他旁邊,吃的時候稍稍頓了一下,不過很快咽下去了。
邵勳知道,母親讓人做的秋未必就是最好吃的,甚至手藝上多有瑕疵,但他已經習慣了,對他來說也是最難得的美味。
太子等人從小錦衣玉食,可謂食不厭精,以前也沒吃過老家的秋,可能下意識覺得不好吃。
「阿娘為何想到做秋?」邵勳放下筷子後,問道。
「少府監蔡小郎君親自送來的。」邵父說道。
「蔡承麼?」邵勳有點想笑。
在父母眼裡,蔡承還是當初那個年輕的親軍督,為他們搭過胡瓜架子,刨過地,不管他現在是什麼官,都是那個「小郎君」。
「今年少見蔡承啊。」邵父說道:「一共也沒來幾回。」
「他現在事多,這個月又出去了。」邵勳說道。
「去哪了?」邵父問道:「你娘說要送幾壇秋給他。」
「去左國苑了。」邵勳說道。
本來不想解釋過多的,考慮到太子在身旁,便多說了幾句:「去歲秋天在焉支山、漁陽國、馬邑郡總共種了十餘畝黑麥,五月間收了二十餘斛。今春在左國苑春播了一畝黑麥,雕陰郡山間種了半畝,他要去看看收成。」
「他這麼大官,還要管種田?」邵秀問道。
「此物有所不同。」邵勳說道:「若冬日極寒,麥苗可能會被凍壞,此物不會,故用處極大。」
說到這裡,邵勳看向太子邵瑾,道:「梁奴,你可知遼澤?」
「知道。」邵瑾應了一聲。
「阿爺,我還去過遼澤呢。」虎頭端了一籠蒸餅過來,挨個分發,隨口說道:「綿延千裡,水陸夾雜,沙洲之上多柳樹,水畔牧草鮮嫩,牛羊喜食。夏天看著甚是喜人,然入秋後就十分危險了。有時候八月間就來雨雪,頗讓人吃不消。雪還好,若是雨夾雪,沾之渾身難受,彆說打仗了,能完完整整退回去就不錯了。」
邵瑾想要起身幫忙。
虎頭避開了,笑道:「六弟,你是太子,不該做這些,安坐即可。」
邵瑾神色一愜。
邵勳拉著他坐下,道:「虎頭說得沒錯。君臣有彆,以後還要管你的兄弟姐妹呢。你啊,要學的還多著呢。」
虎頭遞了一個蒸餅給邵瑾,道:「你最喜歡的乾棗餡的,阿婆特意給你留的。」
聽到祖母還記得他喜歡吃什麼,心中湧起一股暖流,沿著十字默默開,露出了裡麵深紅色的大棗。
虎頭笑了笑,又去給其他人分發蒸餅了。
「遼澤便如虎頭所說,冬日天寒地凍。其南半部分還好,中原之人過去後還能勉強適應,北半部分就難了,是正經的苦寒之地。」邵勳說道:「但那又是上好的土地,千百年來甚少有人耕作,無數草木、樹葉、人畜腐爛其間,甚是肥沃。人跡罕至之處,似阿爺這等體型之人踩上去,那些腐殖之物幾乎能沒過腳踝。」
「阿爺你是說地種得越多就越瘦麼?」邵瑾問道:「我觀河南農人年年種地,依舊能畝收三四斛。」
「地如人,都是需要調養的。」邵勳說道:「河南百姓年年采集河中淤泥,覆於糞便之上,反複攪拌,待其堆熟後撒入田間,這便是養護。若不如此,地就是越種越瘦,甚至田土越來越薄。再說回遼東,昔司馬懿屠、遷徙遼民,令當地一片荒蕪。鮮卑趁機侵占魏普之土,但他們不事農桑,也就普末中原板蕩後,去了二十萬中原百姓,才開始農牧並舉。那些荒地一開始收成不高,因雜草多也。但地裡養分很足,慢慢去除雜草之後,畝收就高了。」
「如果隻種不養,會不會把地種壞了。」邵瑾問道。
「會。」邵勳點了點頭,旋又笑道:「但你這輩子應該看不到了。」
「竟如此之肥?」邵瑾震驚了。
邵勳大笑,道:「不知道積讚了多少年的肥力了,你以為呢?三皇五帝時,中原的地也很肥,現在卻不如遼東了,隻能時時養護。」
「原來如此。」邵瑾點了點頭,道:「這便是父親找尋黑麥的原因?」
「是,也不是。」邵勳說道:「在遼東種地,也不一定就要黑麥,但黑麥更抗寒,不易被寒風、大雪摧壞卻也是真的。如果運氣不壞,春天種下,四個月後收,也能安安穩穩收下一季糧食。但你可知拓跋鮮卑卻霜之事?」
「知道。」
「問題就在於此了。」邵勳說道:「遼澤水汽不少,再來一場寒風,很容易就把今年的莊稼毀掉大半,還不如放牧呢。」
邵勳記得後世遼國上京臨潢府位於今巴林左旗、克什克騰旗一帶,與錫林郭勒大草原僅隔著一道大鮮卑山。在遼澤退化之後,臨潢府很多土地淤積了出來,種植業非常興盛主要農作物就是檫(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