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駛近後,慢慢停了下來。
片刻之後,一人跳下了牛車,拎著一個銅鑼,敲打一聲吸引眾人注意力後,中氣十足地大喊道:「石美人誕下二十二皇子,天子大悅,令賜下酒食—”」
一邊說,一邊走。
他的嗓門很大,每到一處還反複喊個好幾遍,然後才去下一處。
「石美人————」司馬衝如遭雷,愣了許久。
「石美人」是哪個?莫不是—
司馬衝不敢想下去了,邵賊後宮定然有彆的姓石的嬪妃。對了,一定是渤海石氏或樂陵石氏之人。阿娘今年都四十了,邵賊那麼多年輕的女人不去碰,偏要碰她?說不通的。
而就在此時,河對岸的土路上,一輛裝飾普通的馬車正向北慢慢走著。
周遭圍著數百名侍衛親軍的武士,頗為惹眼。
路不好走,顛簸不平。
諸葛文彪一個不防,差點歪倒,幸被邵勳攬在懷中。
她輕輕掙紮了一下,沒掙開,便放棄了。
「庾元規五百裡加急來報,旬日前蜀中居然下了大雪,朕頗為驚。」邵勳說道:「汴梁雖然還是很熱,但保不齊哪日就變天了。今年再給你做一件皮裘,兩件換著穿。」
「沒必要。」諸葛文彪說道。
馬車停下了。
邵勳掀開窗簾,靜靜看著河對岸。這整個露營地,都是他大型PLAY的一環。
「去年送沙狐皮裘,你也說沒必要,後來不收下了麼?」邵勳隨口說道。
諸葛文彪似是有些羞報,口不擇言道:「你以為你很懂我心思?」
邵勳收回目光,有些想笑。
諸葛文彪這話就不是女官對天子的口吻,但他不介意。
「上月我給程、郭二尚宮送蕉葛衫,你不也出現了麼?」邵勳又道。
諸葛文彪沉默片刻,道:「隻是剛好下直路過。」
「天還是有些熱,一會給你送兩件蕉葛衫便是。縱然今年穿不上了,明年也可以穿。」邵勳說道。
諸葛文彪搖了搖頭,道:「你送彆人就行了。」
童千斤嘴角抽搐地遠離了七八步,直到河畔才停下腳步,掃視四周。
山宜男已經懷孕了,諸葛文彪離懷孕產子亦不遠矣。
諸葛恢也是沒骨氣的。
雖說老童無論怎樣都站天子這邊,但不妨礙他鄙視諸葛恢。你是中書監,如果真的強烈請求把女兒接回家,天子會駁你這個麵子嗎?依老童的理解,天子會不高興,但有可能會給這個麵子,讓諸葛文彪得以出宮,與家人團聚。
但諸葛恢沒這個膽子,或者說利欲熏心,總之就什麼都沒做。不光沒做,連二女兒諸葛文豹都沒出嫁,因為上次天子問過她的名字,似乎很感興趣。
不過轉念一想,他也理解了。
降人不易,有點想法的降人更不易,就是苦了諸葛家的女兒們了。
馬車內隱隱傳來抽泣聲,還有男人的安慰聲,甚至還有什麼保證童千斤淡淡一笑。
跟在天子身邊這麼多年,他也學會了不少花招。
但他不會用,因為他缺乏使用這些花招的基礎:巨大的威望和權勢。
權勢大到嚇人的程度,女人就會半推半就,就會自己騙自己,他親眼見過一個又一個胡漢貴女臣服在這個麵前。
常隆帶著百餘名兵士去到了河對岸,在夕陽中仔細檢查著每一處蘆葦蕩、灌木叢。
天空有大雁飛過,又一年的冬天即將來臨。
童千斤漫步徜祥著,將目光投向遠處的曠野。
府兵、民戶、豪族也在進行秋收。
秋收好啊,每一粒歸倉的糧食,似乎都在慢慢修複這個因為連年戰爭而千瘡百孔的天下。
最早秋收完畢的豪族甚至開始南下了。
這是上半年派子弟去江南,花費一番工夫後取得莊宅的家族,秋收取走最後一筆財富,舉家南遷。
不遠處響起了馬蹄聲。
童千斤收回思緒,隻見信使正拿著一份擬好的旨意放入盒中,翻身上馬,前往汴梁。
童千斤知道,這是天子在半路發出的一道旨意,由秘書郎王羲之擬寫:秋收之後,豫充司冀青徐幽七州尚未度田的郡縣,一體清查。
北方大地的豪族田畝清查進入到了最後階段。
永嘉之後的田地清查完,接著便是永嘉之前的,這既是給了他們緩衝,讓他們有一定的餘裕在江南打好基礎,站穩腳跟,同時也是君臣之間的一種默契與妥協。
從今往後,北地豪族便如這大雁一般,紛紛飛往南方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