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日的白天又是一場例行攻城,
這次主攻方向換到了南城。
甕城外門的外層包鐵早就脫落了,門板被燒毀,大梁軍士衝進了甕城,與從藏兵洞內湧出來的敵兵進行了血腥的廝殺。
棘城兵不敵,遂放下絞盤,封閉進出藏兵洞的門,將少許己方兵士和梁兵一起關在外麵。
甕城上方萬箭齊發,最終將雙方儘數射殺當場,
慕輿根從上方往下看時,但見屍體層層疊疊,血腥氣濃鬱得令人作嘔。
瓷城兩側,梁軍伴隨著南風而來。
還是老套路,填壕車先上,放下門板,將路、溝、塹填平,然後發煙車、雲梯車齊上,展開了迅猛的攻勢。
而在他們身後,挑土、篩土的人滿地都是,高台一寸寸築起,看著就讓人心煩意亂。
李重親自來到了城南,總督大軍進攻。
偶爾他也會把目光投向在前方指揮的燕王邵裕。
此子最近一段時間有所進步,李重全都看在眼裡。
最開始的時候,燕王指揮起來手忙腳亂,甚至丟三落四。比如第一天他擔任伴攻,同樣起了南風,但他竟然忘了派發煙車,等到前隊出發後才記起來,立刻加派,雖然亡羊補牢了,但總有些配合不諧一一當然,發煙車派不派其實是小事,那玩意用處著實不大,隻能說聊勝於無吧。
到了今天,他已經事無巨細都記在紙上了。
善哉,犯錯不要緊,知錯能改就很不錯。
天下紛亂之際,各路諸侯的子侄往往十五六歲就領兵出戰,誰能不犯錯?隻要能持續進步,等到三十歲、四十歲的時候,已然遊刃有餘了。
看了一會後,李重便開始檢查營壘了。
打仗這麼多年,他固然不願意花費大量人命取勝,但該消耗的時候也不會猶豫。他太純粹了,純粹到很多時候隻考慮軍事問題。
在他走後,陣前爆發一場呼喊。
李重沒有回頭,他知道那是自野外抓來的丁壯,胡漢皆有。與守軍固然談不上特彆熟,但沾親帶故的情況也是存在的。
這些人臨陣呼喊,苦勸守軍不要再為「東胡」賣命了。
你種地、他放牧,你吃粟、他吃奶,大家本就不是一路人,打來打去,鮮卑人死得不多,漢民卻一個接一個倒下,不如投降算了,大家一起揮刀砍向鮮卑人。
唔,嚴格來說這有點不太符合今上「夷夏俱安」的宗旨,但李重不會考慮這些,他隻思考如何打贏。
來到營壘中後,李重著重檢查了騎兵營地。
一支步騎混合部隊紮營時,步兵營寨還好說,騎兵營寨的修建及管理是最為複雜,也是最為考驗功力的。
首先要臨近水源或多鑿井,因為騎兵的用水需求量較大;
其次營門要寬大,方便進出,但又要設得曲折一些,防止被人直衝而入;
營前空地要平整、空曠,因為騎兵慢跑、快跑、衝鋒需要距離;
柵欄要塗泥防火,因為馬匹更容易躁動,以及—
李重檢查一圈後,非常滿意,再一問陪同他的燕王府舍人郭時,說是天子親自教的,
遂無話。
今上是用騎兵的大行家,眾皆信服,沒什麼好多說的。
出營之後,前方戰鬥已趨白熱化。
一股幽州雜胡兵支持不住,潰了下來,在後方待命的騎兵立刻衝了上去,箭如雨下。
這些人又哭喊著轉身,朝城牆衝了過去。
騎兵勒住馬韁,慢跑一圈後,又回到了出發陣地。
戰鬥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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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牆上,城大慕輿根的族人、將軍慕輿泥中了一枚流矢,大喊倒地。
老武夫都知道,「流矢」是戰場上最他媽嚇人的東西。
它壓根就不是瞄著你射的,防無可防,你隻要恰好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那個地點,恭喜你,你中流矢了,甚至都不知道這支箭原本打算射誰,又是從哪裡射出來的。
慕輿泥直接被射中了眼晴,血流如注,被四名親兵抬了下來。
城頭一片混亂,關鍵時刻,燕王府郎中令陽景帶著百餘親隨衝了上去,與踏上城頭的梁人短兵相接,殊死搏殺,最終在城樓弓手以及各處增援而來的軍士的幫助下,堪堪守住,沒在圍城第四天就被人突破。
慕輿泥被抬上了一輛馬車,親隨們彙集而來,沿街大哭。
鮮卑貴人們紛紛打開院舍大門,默默看著頭臉之上滿是鮮血的慕輿泥。
「滾!都是你們貪生怕死,不肯力戰。」慕輿泥的子侄們揮舞著馬鞭,將一隊正要過來換防的步卒驅散。
步卒基本都是豪族僮仆,聞言有些不忿,有人罵道:「守城四天了,除第一天死了幾百騎外,後麵的仗都是誰打的?」
「要說貪生怕死,我看你們鮮卑人才怕死!上城頭的才幾個?」
「有本事彆整天洗刷馬匹了,上城頭和梁人乾,看你那羅圈腿能頂幾天。」
攻城戰按烈度來分,也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