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風雪停了,仿佛在給邵勳麵子一般。
老槐村、曹家橋、張裡村等處的百姓全趕來了,因為聽說有好處的,可能還有賞賜。
年邁的大爺大娘拄著拐杖,眯著眼睛仔細看著在人群中大笑的邵勳。
婦人抱著小孩,臉凍得紅通通的,目不轉睛地看著邵勳身側盛裝的宮婦。
男人則心事重重,時而看看邵勳,時而看看那些威武雄壯的軍士。
郡縣官員不敢來,鄉長、鄉佐、裡正之類也不敢露麵,不過他們偷偷躲在幕後,組織人手操持著宴會。
“那就是小蟲嗎?”有老嫗歎息道:“當年他阿爺來我家,說要聘我侄女給小蟲為妻,我大伯已經同意了,可惜後來小蟲竟然走了。”
“我記得你大伯沒同意啊。”有人拆台道:“孫大當時是隊主吧?家裡還有鐵鎧呢,看不上老邵家的。”
老嫗頓時不高興了道:“小蟲長得高大健壯,我侄女可中意了,大伯也說他耕田定有把子力氣,怎生就不同意了?”
“要不去問問你侄女?”
“她摔壞腿了,今天沒來。”
幾個年紀大的一陣哄笑。
“雀兒、黑狗、金三他們沒回來?”又有人問道。
“家人都搬去洛陽了,哪會回來呢?”
“王雀兒之前回來過一次,我見過。”有人說道:“當時就帶了十幾個隨從吧,回家見了幾個老人,第二天就走了,你們不知道。”
“是回來過。那會我剛去河邊叉魚,就見到幾個一臉凶相的武人,挎刀持弓的,死死盯著我。”
“那都是死人堆裡滾出來的老卒,沒砍你就算好的了。三十年前的許黑子都沒他們厲害。”
“許黑子就是一匪人罷了,說什麼武斷鄉裡,最後不還是讓縣令拿住斬了?他若遇上小蟲、雀兒的親兵,三兩下就躺了。”
“許黑子應該還是能當個親兵的,但他做人不行,連自家親族的麵子都不給,最後被人在酒桌上擒拿,也是他應得的下場。”
說話的都是老東海世兵了,提起當年的往事,唏噓不已。
年輕一輩則一臉茫然地聽著父輩們的話,他們現在不是世兵了,而是民戶,終日耕田。老人常說當民戶比當軍戶好,但他們沒吃過軍戶的苦,不這麼認為,隻覺得現在的日子還是很苦。
人群外搭了很多臨時草棚,侍衛親軍的士卒們起了鍋灶,將軍中的銅釜、飯甑都拿了出來,又從民家借了許多鍋碗瓢盆,當場做飯。
一些百姓負著柴草而至,給事中桓溫親手給他們發錢,一捆柴草一匹絹,價錢貴得驚人,算是變相賞賜了。
遠處的土路上,趕著豬羊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
還有人擔著酒甕,說是今年新釀的米酒,拿來與天子吃。
這場宴會,按流傳的消息說要大辦特辦、連辦三天,讓鄉人們都吃喝高興了。
自與南朝的戰爭結束後,徐州太平了許多,朝廷還蠲免過一次賦稅,原本拋荒、撂荒的土地儘皆重新分配,說實話百姓的日子還湊合,家裡算是有那麼一點積蓄,而今全拿過來了。
邵勳親手用石塊壘了一台土灶,然後將自己常用的鐵鍋拿來,讓人添柴引火。
他則麻利地鑽進雞窩,拎了一隻老母雞出來,笑道:“給銀鈴、彌娥你們補一補。”
說話時,頭上還頂著一根雞毛。
王銀玲捂嘴笑了道:“算你有良心。”
段氏則看著他。之前被許多人盯著,她頗有些不自在,現在則平靜了許多。邵勳走到哪裡,她的視線就跟到哪裡,仿佛隻有這樣才能不那麼茫然無措。
邵勳抽出匕首,熟練地給雞抹了脖子,然後倒拿著老母雞,將雞血儘皆滴在碗裡。
親兵端來了一盆熱水,邵勳就著熱水開始拔毛,嘴裡說道:“你們去馬車裡坐會吧,湯好了後我端過去。”
“阿爺!”不遠處響起了呼聲。
三人尋聲望去,卻見元真、邵厚、邵紀、邵渥四人興衝衝地走了過來。
元真、邵紀兩人手裡各提著一隻野雞,笑道:“在墳地裡獵的。”
“莫要驚擾了先人。”邵勳笑罵道。
“我沒驚擾先祖,去的北邊那個墳地。”元真說道。
“真吾兒也。”邵勳開始給老母雞開膛破肚,說道:“過兩天帶你們去祭拜下先人。”
元真等人點了點頭。
王氏則朝元真招了招手,道:“去農家找些冬筍,和野雞一起煨了,你阿爺喜歡吃。”
元真應了一聲,四人齊刷刷離開了。
段氏則有些奇妙的感覺。
她一個燕國王後、慕容鮮卑可敦,怎麼就來東海郡祭祖了呢?
想到這裡,手不自覺地撫摸著小腹,那裡的生命正在茁壯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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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張案幾被擺了上來,甚至就連邵勳經常寫字的禦案都被拿來出來,擺放食物。
軍士們將氈毯鋪在地上,供人跪坐、盤坐。
氈毯不夠,就用蘆葦來湊,都是農家人,大夥也不嫌臟,更兼餓了許久,紛紛入席吃著,一批吃完換另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