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麼海陸珍饈全是農家菜蔬混著肉亂燉,外加綿軟的蒸餅、金黃的粟米飯,但眾人吃得讚不絕口。
邵勳則來到一輛馬車前,將羊獻容、山宜男、諸葛文彪等人扶了下來。
宮人們緊隨其後,為其捧著裙擺。宮裝之上,則裹著潔白的貂裘,映襯著紅撲撲的臉蛋,分外妖嬈。
不遠處坐著幾桌老人,都是邵勳的遠親近鄰,見到後都有些傻眼。
陸進暗道這莫不是皇後?
羊獻容沒好氣地看了邵勳一眼,邵勳裝傻沒看見,看著陸進,笑道:“大山,專門給你們做的肉糜,慢慢吃。”
陸進還沒說話,幾個邵氏耆老卻歎道:“陛下小時候就心善,大了後還這般,合該當天子。”
“我這牙差不多全掉光了,也就隻能吃吃肉糜,陛下心善啊。”
“死前能見到陛下,心願已了。”
說話幾人臉上滿是皺紋,手指也很粗糙,甚至布滿裂紋,但身上的衣服不錯,看著就像個鄉村土員外一樣。
或許,邵勳稱帝後的這些年,他們家也各自興旺了起來,沒有大富大貴,但顯然比陸進家殷實多了。
“從叔何出此言?”邵勳笑道:“小時候去你家樹杈上掏鳥窩摔了,還是你在下麵托了我一把呢。”
說是從叔,其實已經出五服了,過了年七十,在鄉間算是高壽了。
“我記得。”從叔咧著嘴笑了:“你阿娘拿著掃帚追了你好久,她還好麼?多少年沒看見她了。”
“阿娘已經故去。”邵勳收起笑容,說道。
“啊?”從叔愣住了,然後歎息不已。
羊獻容輕輕挽住了邵勳的臂膀,眼中已無嗔怪之意,隻靜靜看著他的側臉。
山宜男亦上前,挽住了邵勳。
邵勳轉移了話題,道:“這些年家中可好?”
從叔連連點頭,道:“好著呢。家中子孫不成器,沒法給陛下幫忙,隻能在郡縣當個小吏。若能似虎牙(邵光)、麥郎(邵傑)有才氣就好了。”
邵勳直接在旁邊坐了下來,道:“看到你們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說罷,用手拈起一段鹹菜,放進口中嘗了嘗,讚道:“就是這個味,從小吃慣了,千金不換哪。”
“小蟲——”又一老者說道。
話才起了個頭,就被邵勳的從叔罵了一句:“石奴你除了會屠狗還會什麼?一輩子上不得台麵。陛下的小字是你能叫的?不會說話就少說兩句。”
“都是鄉親,無須如此。”邵勳笑道。
真算起來,石奴之妻邵氏是邵勳祖父的從侄女,關係說遠遠,說不遠也不遠。
鄉下就這樣,娶妻嫁女都不會找遠地方的,地域性非常強,到最後都有點沾親帶故。
石奴身上也穿了件綢布綿衣,顯然家境不錯,以至於邵勳懷疑他已是附近十裡八鄉屠狗業“托拉斯”。
石奴先瞪了邵勳從叔一眼,在狗身上練了一輩子的霸氣陡然外放,頗有幾分氣勢。不過他可能年紀大了,腦子有些糊塗,在邵勳問他近況後,絮絮叨叨說了很多瑣事。
什麼地裡的收成啦,什麼誰家娶了新媳婦啦,什麼誰家添了個大胖小子啦,乃至家裡的牛生了小牛犢都忍不住說了出來。
到最後他說道:“當年淮上諸將,就琅琊諸葛道明最有良心,沒來東海劫掠……”
邵勳聽得啞然失笑,還回頭看了下諸葛文彪。
諸葛文彪嘴角含笑,沒說什麼。
諸葛文豹小姑娘性子,突然說道:“石奴公說得對啊,陛下要對諸葛氏好一點。”
石奴重重點了點頭,道:“諸葛家名氣那麼大,子孫可當宰相,女兒可當後妃。”
“就衝小時候吃的那些狗肉,定依公所言。”邵勳大笑道。
諸葛文彪忍不住看了邵勳一眼。
邵勳亦看向她,湊過去輕聲道:“我慕諸葛道明之女久矣,便是沒今日這事,也要對她好一輩子。”
諸葛文彪臉有些紅,心中暖意融融。
邵勳又陪著說了會話,然後起身去盛了老母雞湯,快步走向停在不遠處的禦輦。
段氏欲起身接過,邵勳攔住了她,道:“你懷著身子呢,該我照顧你。”
段氏先是沉默了一會,然後輕嗯了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頭一次對這個孩子起了喜歡的感覺。
這畢竟也是她的孩子啊。
王銀玲則泰然自若地接過,慢慢喝著。
男人把她喊過來,不就是為了享用麼?而今懷孕了,他惹出來的事情,就該負責,所以這碗雞湯喝得心安理得。
邵勳順勢坐在二女中間,道:“此番回鄉,看到鄉黨已從戰亂中恢複了過來,心下甚喜。待明年,給他們蠲免五年錢糧賦役,日子應該會更好。”
“在這待多久?”王銀玲問道。
“待到臘月再走。”邵勳說道:“今天下大定,些許庶務,小兒輩已可處分,不著急。”
說完,他又道:“興許還得去鬱洲島看看,開個海浦,以利海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