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高懸,晴空萬裡。
殘雪荒草之中,邵勳靜靜看著剛清理過的水塘。
「你二人在建郵可還住得慣?」邵勳問道。
天子垂問,他倆也沒什麼好隱瞞,張碩首先說道:「建鄴卑濕,臣剛去時還行,後來大病一場,幾以為見不到陛下了。」
唐劍又補充道:「太濕熱了。不過卻極利稻穀,若經營有方,糧米取之不儘也。」
他倆一個並州人,一個冀州人,初去南方確實很不適應。
好在兩人都曾在襄陽、壽春過渡了一下,讓身體慢慢適應了,不然就要看命硬不硬了在南方生不生病有點玄學的感覺,因為很多身體瘦弱的人居然沒事,身體素質很好的人卻病死了,讓人無話可說。
「江南河湖多,首要之務便是利用起來。」邵勳說道:「南下諸家,都站穩腳跟了麼?」
唐劍回道:「除少數疫病較重的家族外,大體都勉強站穩了,而今在慢慢適應,將來戶口滋長之後,興許會開荒。」
邵勳又看向張碩。
張碩立刻回道:「臣裁汰老弱,得揚、江、交、廣四州之眾五萬人,儘數編為世兵,
分鎮各處。一家給田四十畝,水田、旱田各半。今軍心已穩,豪族、蠻酋未敢動也。」
「朕可是聽說廣州有人叛亂,自稱大晉皇室苗裔,算不得多穩吧?」邵勳問道。
「此小亂也,旬日即平。」張碩說道:「江州、揚州還各有一次天師道動亂,亦被削平。」
「好啊。」邵勳讚道。
說實話,大梁朝在整個長江以南並未投入多少資源。
張碩編練的五萬世兵基本都是降兵,其中有的是原東晉禁軍,有的是北府、西府兵,
有的則是豪族私兵,而今儘數付予田地,令其散於各水路要衝之處,亦兵亦農。
郡縣也沒什麼兵,一個武斷鄉裡的亡命徒如果能糾集百餘人,運氣好的話甚至能攻破縣城,之所以沒出現這樣的情況,除了那五萬世兵外,便是地方豪族幫忙維持秩序了。
即維穩成本下放了,相應的權力也下放了。
唐、張二人去年一整年都在調配錢糧,打算在幾個重要的郡劃撥農田,編練郡兵。
今年更進一步,請求動用江南諸郡的賦稅,打造器械、贖買上好田地,進一步增加世兵和郡兵數量。
邵勳還沒同意,因為他覺得明明江南已經打下來了,你們還要給我搞「江南賺錢江南花,一分彆想帶回家」?
不過他也知道這是正事。今年征遼了,北方的邸閣存糧大多拉去了幽州,而江南的賦糧正分批北運,填補河南、河北虧空的邸閣,一句話,沒錢。
明年休養生息,可允許他們動用三分之一的江南賦稅,編練部隊,完善防禦體係。
畢竟這事也不好太過拖延。
「育秧、插秧之事可曾推廣?」邵勳又問道。
「已在丹陽試行了。」唐劍說道:「臣召集十二縣官吏至蒲洲津商議,眾皆以為可,
但需時日。」
說到這裡,他小心翼翼地補充了一句:「此為稻麥輪作,並不簡單。很多江南百姓連稻、粟都種不好,彆說稻麥輪作了。」
「你可有解法?」邵勳問道。
「臣在建鄴、江乘、蕪湖三縣各劃了十頃職田,令各縣輪番征發精於農事的田舍翁去耕作,每年換一批不同的人,今已是第二年。」唐劍說道。
「不錯。」邵勳讚道:「公私兩便,善哉。」
將北方先進的農業生產技術傳播出去,是江南農業領域的重中之重。
方法還是很多的。比如南遷的北地豪族與江東土人接觸後,自然而然傳播出去,這是最普遍但也是見效最慢的辦法,從普末就開始了。
再就是唐劍說的辦法了,利用江南廣泛存在的職田、祿田,以發役的形式征發江南百姓,讓他們一批批掌握先進的農業技術,回去後再各自傳播。
最終目的就是提高江南的農業水平,增大糧食產量。
天氣隻會越來越冷,從這個角度來看,每一次小冰河時期,都是南方的機會一一沼澤淤塞成陸、氣候沒那麼濕熱、利於修建水利工程等等。
終梁一朝,北方人口、經濟肯定是會強於南方的,這毫無疑問,但南北方的差距會大大縮小,待到梁朝滅亡前後,南北方經濟說不定已經相差不多了。
「農事之餘,貨殖如何?」邵勳繼續問道。
「回陛下,臣已將五馬渡辟為商埠,直通北岸堂邑、廣陵。」唐劍說道:「京口之西山渡亦辟為商埠,商旅往來不休,然建鄴、廣陵皆無坊市,收稅不易,故———”
「開!」邵勳毫不猶豫地說道:「仿洛陽坊市舊例,一年兩次,一次半月。此利國利民之大好事,須得儘快籌辦起來。朕在朐縣轉了一圈,比起三四十年前,有冬衣的百姓增加了不少,夾絮半數來自青州,半數來自江南,可見野蠶繭已開始造福百姓。」
說完,他感慨了句:「打了這麼多年仗,天下黎庶也該得點好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