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謀勒住馬韁,手在微微顫抖。
他仿佛能看到,無數漢家先民在此揮灑汗水的身影,能聽到渠水歡快的流淌聲,能聞到新麥蒸熟後誘人的香氣。
然而,當幻覺散去,隻剩下一片死寂。
那片傳說中的沃野,那隻曾哺育了大漢邊陲的豐饒之碗,如今已是底朝天,空空如也,盛滿了塞外的風沙與悲涼。
劉謀與隨從們皆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凝望著這片蒼茫大地。
渾濁的淚水,順著劉謀飽經風霜的臉頰,悄無聲息的滑落,滴落在腳下這片陌生而又荒涼的土地上。
他不僅為眼前的衰敗而哭泣,更是為一個輝煌時代的印記被輕易抹去,為一種文明的耕耘被野蠻的牧歌替代而感到一種鑽心的疼痛。
故國神遊,山河易色,傷心何極!
劉謀身邊的主簿長歎道:“這或許就是匈奴人長期劫掠邊郡百姓的原因吧!
他們不擅農業,不懂生產,不知道春種秋收的承諾,亦不相信辛苦耕耘可以換來糧食滿倉。
他們的富足,是馬背上的富足,是刀鋒下的富足,如同蝗蟲,啃儘一地便撲向下一地。我們失去的,何止是糧食城池?
是這田畝所代表的秩序與安寧,是‘生產’二字撐起的文明根基啊。”
“可惜了這等肥沃的土地!若在太平年月,若是河套平原仍然是我們漢人的領地,必定黍稷盈疇,炊煙相望。
可匈奴人,逐水草而居,驅牛馬為生,眼中隻有現成的牛羊,卻看不見這土地下深埋著,能養育萬世的糧倉。”劉謀痛心疾首的說道。
正在此時,遠處走來一位背著竹簍,滿臉皺紋的老者。
劉謀連忙上前說道:“敢問老丈,可是生活在這附近的百姓?”
老者緩緩抬頭,渾濁的眼睛在深深皺紋裡費力的睜開,打量著來客的漢家衣冠。
“你們是漢人的官吏?”老者疑惑的問道。
“沒錯,本官乃是並州定襄郡太守劉謀,來此是與匈奴人進行談判!”劉謀誠懇的說道。
老者嘴唇顫動了幾下,沒有立刻回答劉謀之前的問話,那沉默裡仿佛壓著千鈞重量。
良久,他才用沙啞的嗓音緩緩說道:“家,原本是在那片肥沃的土地。”
他伸出一隻枯瘦的手,指向遠方那片如今隻長著荒草的空曠原野,繼續說道:“在我年輕之時,那兒,原本是咱家的麥田。
再過去,曾是個熱鬨的村落。夏夜裡,能聽見蛙聲一片。
可是,如今呢?
你聽,隻有風的聲音。”
老者收回自己的右手,目光越過劉謀等眾人,望向北邊雲霧繚繞的深山,聲音裡帶著無儘的悲涼道:“自從匈奴人的馬蹄來到這裡,莊稼被踏平,村子燒成了灰燼。
能逃的,都逃進那深山裡去了。我這把老骨頭,不過是偷偷回來,看看這片埋著祖輩骨血的地方……”
風吹過,揚起陣陣塵土,老者的身影在蒼茫天地間,顯得無比渺小而又沉重。
劉謀順著老者所指的方向望去,層巒疊嶂的深山如一道墨綠色的屏障,沉默的吞噬了往日的炊煙與人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