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天香!
顏清心裡想,若說劉子問得知她遞拜貼趕回府是出於禮貌,內裡也有可能借此敲打董慧言莫要再糾纏於他,大家多少存在互利的關係,然而現在他出手那麼寬綽請她喝貴重的千年人參,恰巧她現在非常需要人參補充元氣,如此大手筆已非你來我往的客套了。
這讓她心裡沒底,再次警惕起來。
出於禮貌顏清還是解下了紗巾,斂去思緒看著他道“劉公子如此破費,我受之有愧。”
沒有掩飾她能分辨茶湯品類的能力。
劉子問與她視線相接,很快錯開。這一眼匆匆,似乎看到心裡揮之不去的一些東西,又似乎什麼也沒看透。他望向湖裡嬌妍的粉荷,感情真摯地道“你是客人,請客人喝杯茶而已,算什麼破費。”
雙方都沒有點明這壺茶是什麼來頭。劉子問不說,是提醒她慎言;顏清不說,是為自己留餘地。
顏清虛弱的身體對這種特彆有益處的參茶有著本能的渴求,端起來小喝兩口,立刻感到涼涼的四肢微微發燙,胸臆舒暢不少。
她無法判定接近劉子問於自己而言有害還是有利,過往的經曆告訴她,通常表麵越美好的物事內裡越危險。或許不必計較太多,憑著現在麵對麵的感覺閒談更好。
他真誠,她也不虛偽。
“上回欠你十兩銀子,特地來歸還。”顏清從荷包取出十兩擱在桌上,“不知那位趙捕頭可有與幫我與你傳話?”
劉子問聞言,明朗的目光微微一變,透出一絲苦惱和無奈,收回視線望向顏清,滲了熱風的眼神壓抑著某種情緒,“有,他來了一趟。”
她臉容蒼白疲倦,絲毫不損她的美麗,反而添了幾分楚楚可憐,令人不由自由想要給她依靠……
劉子問垂眸看著青玉杯中清澈的千年人參湯,他自己的私庫裡有還有四根完整的。
“區區十兩銀子而已,再說你離京前往連溪寺的事早在你出城時已經傳遍全城,大可不必費心請人來告知我。”
那日除了他派人沿路護送外,另外還有兩個高手在山頭一路跟隨,可惜無一生還。
她不托趙禾通知他,還能暗中照顧她一二,偏托人來說,相國府外圍及內部眼線甚多,他反而束手束腳,累她受苦實不是他所願。奇詭殘忍的凶案發生後,他派人去連溪寺周圍踩點想暗中保護她,孰料被衛秋翎發現,全給打發回來。衛秋翎還勸他不要多管閒事,哪怕他對顏清有一丁點想法,相國夫人很可能直接教顏清消失。
因為某些原因,劉子問沒有和衛秋翎爭辯。他無法派人從旁保護她,隻好讓心腹在四個城門盯著,一旦發現她的行蹤立刻暗中照料,結果安康郡主不依不饒非要為難她,有點棘手。
“難得你願意幫我,本來已經失信,若不向你解釋清楚我寢食難安。”顏清看劉子問若有所思的模樣,沒猜測他想法,而是想到白玉釵還在趙禾身上,又欠他五百兩銀子,目前看來不太容易解決。
劉子問知道小草的去向,還知道他賣給顏清的藥和她僅有的十數兩私房錢悉數在小草身上,非常理解她的處境,又怎會怪她,但這些不能讓她知道。
他把紅豆糕推到她麵前,紅潤的唇帶著和善的笑意“嘗一下,我家中什麼都算不上好,隻有後廚為人稱道。”
顏清晚飯吃了不少,可總感覺餓,夾了一塊紅豆糕咬了一小口,紅豆糕十分爽口,甜而不膩而且不粘牙,饞蟲一下子給勾了起來,吃完一整塊才道“確實好吃。謝謝你款待,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她把杯裡還有一半的參茶一口喝儘,有種心滿意足的感覺。
要走了?劉子問很意外,認為她不該隻是來歸還十兩銀子那麼簡單。她目前的境況可以說是舉步維艱,在京城還能找誰幫忙度過難關?隻有他願意並有這個實力伸出援手,至於夏螢手段太過狠毒飄忽而且功利心太強。以她現時的聰慧,應知若與他為伍,得不嘗失。
“是這茶不好喝還是這糕點不好吃,顏大小姐才會急著走?”
顏清莞爾一笑,“儘興而歸。”
籌措銀子的事另外想辦法吧,在相府逗留太久不合適。
劉子問想留她,自有留她的辦法,再給她倒了一杯九分滿的參茶,她嗅覺那麼靈敏,不可能抵抗有銀子也難求的千年人參的誘惑。
“我回來時聽說你沒回顏府?”
他非常高明,用閒話家常的證據隻點出她沒回顏府,至於沒回顏府是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事,一概不提,卻把話題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
“沒回。”顏清確實抵擋不了參茶的香味,心中的歡喜微微滲出,凝在上揚的嘴角,好像漫天舞飛的冬雪遇見了冰清玉潔的弦月。
她的唇線非常優美,有棱有角,下唇心特彆飽滿,顯得得非常魅惑,定力不夠的少年若多望兩眼,恐怕會想入菲菲。
劉子問平緩的心跳,慢慢加速,很快到達一個危險的境地,硬生生壓住不至於泄露心事。
“我帶著在連溪寺認的妹妹和丫鬟,在蓬萊客棧住下了。”顏清的嗓音泛起愉悅之感,有點向故人傾訴的意味“短期內不會回顏府,免得終日雞飛狗跳。”
那些家醜早已遠揚,這樣說問題不大。
劉子問在得知她想買鋪子時大致猜到她的想法,但猜是一回事,她願意對他坦承是另一回事。
不知是不是被她影響,他原就不錯的心情變得更好了,站起來憑欄遠眺。
華燈初上,影影綽綽。
在他身後,綠傘下是紅衣佳人,遠去岸上有挺拔的柏樹,而他著一身不染纖法的白衣好比玉樹襯芝蘭,清貴不凡。
顏清看著他的側臉,不由感歎果然是天下聞名的貴公子。
“你打算如何安身立命?”劉子問稍作思量,偏頭問她,隨和而親切的語氣像問關係非常好的友人。
顏清說了自己開薰香鋪子的計劃,絕不提銀子的事。
劉子問非常意外,董慧言一行人自連溪寺回京並沒帶回來顏清學會調香薰的消息,隻提及她突然學會了作畫。
那副“老井”他也看過,意在形先,是最上乘的畫法。董慧言沒有明言是誰人所畫,其它三女絕口不提,但在好事者的好奇心驅使下,還是透了風。安康郡主因此盯上她。
“調香並非易事,京城早有翹楚,若隻是簡單的香,很難讓你自給自足。”
顏清擱下青玉杯,自信地笑道“放心吧,我不做沒把握的事。”
有她這話劉子問放心了,但用不以為然的口氣說道“你且說你闖禍之前哪件事不是很有把握的,結果最後還是闖了禍。”
本該天真爛漫在父母寵愛嗬護下長大的嬌女,本該無憂無慮在夫婿羽翼下自在生活的絕色,現今要親力親為養活自己,保護自己,挽救自己……他……
顏清修長的眉宇微微動了動,劉子問是不會說廢話的,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含義或言外之音,而這句聽上去輕鬆尋常的話,卻令她產生了防備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