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形容呢,就是將印度那樣的種姓製度,執行到最嚴格、最徹底的狀態,看上去好似秩序井然。
當代人不會認為壁壘森嚴的種姓社會是理想國,可是我們依然會擁有對大同世界的理想,那麼孔子與柏拉圖的主要區彆是什麼呢?
柏拉圖的“理想國”強調的是形式,它是以製度為導向的;孔子的“大同”強調的是內容,它是以結果為導向的。
柏拉圖認為,隻要按照那樣一種製度去打造社會,便是他所認為的理想國。
這其中還隱含了一種思想,就是認為某種製度已經是完美的,隻要嚴格按照它的範式去執行即可……這種思想在當代仍有市場。
但孔子不這麼認為,他所描述的大同世界是一幅圖景,隻要能實現這個圖景,製度並不是絕對的,他所能想到的隻是“天下為公”這個朦朧的概念。
所以儒家的社會追求,是從現實世界到理想世界,再從理想世界的初級階段到高級階段,根據情況的發展變化,一步步去推進的。
孔子也並不是真的認為,周公時代的禮樂製度就是最好的,他隻是向往那個時代的治理結果。若現實中有更好的方式能達成天下大同,他也會選擇後者。
第五個問題,子學之後被官方工具化的儒學
這裡隻能簡單講幾句,我也沒法展開。
在剛才的討論中,對儒家的批判,主要集中於經學對子學的改造,但是話又說回來,這種改造有沒有意義呢?
有,當然有,而且在當時的曆史背景下,有非常重要實用價值。
通過經學的改造,使儒學成為一種實用性很強的治理工具,在農耕文明的環境下,它能夠最大程度地保證秩序穩定。
它提供了一套可行的方法,能從家庭、宗族到國家層麵,實現穩定的治理結構,形成普遍的道德認同與價值觀體係,進而在潛意識中維係民族認同與天下一統。
順便再插一句,先秦之後的天下一統,當然也有法家的貢獻。
比如郡縣製、統一文字與度量衡,主要也是法家的成果。它成了一種保障的形式,而儒學則是形式中填充的內容。
漢代經學對儒家子學的改造過程中,很可能也有法家學者的參與,因為經學中加入的“尊君馭民”思想,帶有明顯的法家痕跡。
《論語》中有一句話,很多人都應該聽說過,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這句話出現得非常突兀,因為它不是孔子的思想,而是典型的法家思想,更具體地說是商鞅的思想。
當然了,我們看到這句話的注疏,都是漢代經學家的記錄,近代又有人對它的斷句以及釋意,提出了多種不同的觀點。
今天我們討論的是儒家子學不是法家,又有點跑題了,再拉回來。
經學對子學的改造,重點是改造出了有利於中央集權統治的內容,但仍然保留了儒學中很多優秀的文化思想內涵。
考慮到當時的客觀環境,這種改造其實也是必須的。子學的缺點並不是它落後,事實恰恰相反,而是它在某些方麵太超前了,過於理想化。
經學的改造看似是一種退步,但恰恰能滿足當時的治理需要。
在農耕文明的時代,隻要還沒達到土地資源與氣候條件所能承載的人口上限,這一套工具基本都是有效的。
但是因為土地集中、自然災害等種種原因,文明形態突破了這種承載上限時,階段性的秩序崩潰又幾乎是必然的,任何一種工具都解決不了。
直至近代,工業文明所帶來的生產力大爆發,才有了突破農耕文明承載上限的可能。
儒家研究的對象是“人與人”,它的價值,不論是過去、現在與將來,也主要作用於這個領域,不能將之萬能化,它不可能去指導一切。
後世的理學與心學,都對經學進行了某些方麵的修訂與延伸,有將之萬能化的企圖,卻沒有清晰完整地闡述子學的格物,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到了兩千年後的明末至滿清民國時期,依附於統治階級的知識分子,以儒家為工具,卻集中了儒家思想自經學以來被賦予的、幾乎所有的“苛”。
彼時所謂的儒家隻剩下了一張皮,墮落為僵化的禮教體係。所以在後來的民族救亡運動中,推翻這個禮教體係不僅是一種必然,也是一種必須。
“批儒”是我們一道繞不過去的檻,但要看批什麼、怎麼批?
在“人與人”這個領域,我們得到認知以及檢驗認知的方法,以及它所體現的核心思想,才是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學所留下的財富。
至於被工具化的禮教體係,就讓它隨著舊時代一起埋葬吧。
文明複興伴隨著文化複興,文化傳統中那些優秀的思想內核,要賦予它符合這個時代精神的、更積極地內涵,是我們這些後人的責任。
最後一個問題,對現代中國而言,我們為什麼能接受馬克思主義,並對它進行本土化改造,這種思想的土壤從何來?
講到這裡,其實已經有答案了。
首先在我們的文化傳統意識底層中,一直就有著對天下為公的理想世界的追求,它不是宗教描述的天堂,就是人間社會。
這種思想覺悟,最早就是儒家子學所啟發的。
馬克思主義恰恰就描述了這樣一個世界,不僅有詳細的理論體係,還給出了具體的實踐方法,它就像一部操作說明書。
在理論與實踐發生偏差時,我們也能回過頭於傳統智慧中尋找答案,比如在上個世紀末,提出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理論,以及建設小康社會的目標。
世界上其他的很多地方,並沒有這樣的思想土壤,至少現在還沒有。
時間關係,今天就講這麼多了。
最後做一下總結,今天講的主要是儒家的子學,而且隻是子學中很小的一部分內容,重點是格物致知。整個儒學體係深奧繁雜,遠不是我所能講透的。
需要聲明,我並不是一位儒者,熟悉我作品的人都知道,我本人的思想更傾向於道家,但不妨礙我涉及其他。
今天在座的有好幾位都來自棲原,我最後再舉一個大家都知道的例子,就是棲原的彭宇案。法官那一句“不是你撞的,你為什麼要扶?”為什麼會造成那麼惡劣的影響?
不是隻有法律專業人士才可以去評判,我們每個人的內心中都會做出判斷。
我們誰也不希望,假如將來自己摔倒了卻沒人扶。這就是一種最樸素的價值觀,也是儒家子學建立思想體係的根源。
我的水平有限,恐怕連通讀章句都沒有做到,這裡隻是嘗試做一番很淺顯的談討。上述的內容,有很多並非自古以來的儒家學者觀點,隻是我的個人觀點。
既然是個人觀點,當然也要接受各種批判,歡迎與感謝指正。但因我的水平實在有限,有些引經據典的批判,我可能也聽不懂在說什麼,提前說一聲抱歉!
今天的講座就到這裡,請大家把喝茶用的蘭香杯拿好,彆忘了帶走,晚上喝酒的時候還要用呢。
(同步書中宗正長老的話:“請大家把坐墊拿好,彆忘了帶走。”)
——2025年6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