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光鈿影[民國]!
靜姝打著赤足往回走,不想半路上又碰著了兩位兄長,喻三爺和喻四爺剛從外麵忙完生意回來,路過花園正撞見她赤著一雙腳從花園裡麵踱出來。
喻三爺眉頭一皺,低頭看著她腳上包紮的蝴蝶結,問道“怎麼回事?腳怎麼回事?你的鞋呢?”
靜姝支支吾吾道“我……那鞋把腳給磨破了,我就……扔了。”
“扔了?”喻三爺反問道,“你把鞋給……扔了?”
“啊。”靜姝點了點頭。喻四爺見她這副模樣,覺得有些好笑,問她道“六妹,這地上這麼燙,你寧願打著赤腳走回來都不願意穿鞋啊?”
靜姝道“實在是穿著太難受了,鞋後梆子挨著腳後跟,走一步就硌一下,疼得緊,三哥、四哥,不說了,我先回去把腳上的傷口處理了。”上了大理石鋪就的小路,啪啪啪地跑遠了。
“三哥,六妹方才的神色不太對啊,是不是邵豫棠來了?”喻四爺疑惑道。喻三心裡也是這樣的疑問,對四爺道“你過去看看吧,打聽一下剛剛發生了什麼。”
“疼麼?”霜如一邊給靜姝上藥一邊追問她,“怎麼磨得這樣厲害?小姐有和人跳舞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靜姝點頭“跳了,我不太會跳,在那裡呆著無趣,就先回來了。”
皎皎湊近前道“是和他跳的麼?”
靜姝會意,答道“不是。”
皎皎又追問“小姐從前那麼寶貝那雙鞋,今天就給扔了麼?扔了不是很可惜?要是花月她們撿到了肯定就自己藏起來,往後找時間拿去典當行裡當了,不會再送來的,小姐扔在哪兒了?不若我去替小姐找找看看吧,萬一小姐以後想穿呢。”
靜姝道“也好,我扔在花園的秋千那了,你去幫我找找看。”
待皎皎出了門去,霜如對靜姝道“那麼好的鞋,小姐說扔就扔了麼?讓花月她們撿了去,她們不一定知道是小姐的,就像皎皎說的,她們即使知道是小姐的鞋,也不會送來的,換了錢回來也不記得小姐的好。其實,小姐若不想要,可以送了我和皎皎啊……”霜如說這話時,手心裡都在出汗,說完抬眼去瞥靜姝的神色,有些怕她因為這話對自己生了想法,但霜如真心覺得那樣扔了太可惜了,即使不要可以賞了她們兩個貼身伺候的下人的,讓人撿到了豈不是便宜了彆人。
靜姝道“你說的對,我當時沒有想這麼多。”
半個多鐘頭後,皎皎垂頭喪氣地回來了。“沒有找到,鞋不見了。”
霜如聽罷道“那或許是被人撿了去了,那麼好的鞋,家裡的下人誰看見了不撿啊?”
皎皎湊近靜姝跟前安慰她道“穿著它跳了一次舞就把小姐的腳給磨成這樣了,可見那鞋對小姐來說是不合適的,沒了也好,省得以後小姐看著鞋想到了送鞋的人。”
霜如又問道“你到底有沒有好好找啊?”
“我把秋千附近都找遍了,找不著。”皎皎看著靜姝又道,“回來的路上我路過四姨太的房門,碰見了全叔,他正給四姨太和八小姐送東西呢,好像是老爺從香港帶回來的。”
霜如道“不會吧,按理說不是應該先送給咱們六小姐嗎?剛剛沒有人來送呢。”
皎皎道“我聽見四姨太在屋裡高興地說讓全叔回去替她謝謝老爺的,全叔就回了一句,”皎皎頓了一頓,看著靜姝說,“老爺可是把最好的東西都先給了八小姐、八小姐的東西比六小姐的好了去了。”
靜姝笑道“這有什麼,八妹年幼,好東西不是應該先給她麼?我現在也不缺那些東西的。”正說著,外麵有人來敲門,霜如開門一看,正是過來送東西的喻全,喻全立在門外嘻笑道“六小姐,老爺讓我給您送東西來啦,他從香港給你帶回來的。”便衝身後的夥計揮手,夥計送上來一個玫瑰色天鵝絨麵的盒子,霜如上前接過。
靜姝走過去道“盒子我收下了,全叔替我謝謝父親。”
喻全笑道“唉,我會替六小姐傳達的。這裡還有五小姐的東西,我便先走了。”
霜如將盒子打開來給靜姝看,隻見那盒子裡裱的是白色的滑鍛子,裡麵放了一枚翡翠觀音,品相極好,觀音身通透而無雜色,淨度極高,沒有一絲裂紋。觀音的眉目雕刻得非常精細,細長的柳葉眉,婉約地立在雙目之上,目光靜如止水,端莊而慈祥地釋著佛光。觀音那正圓的頭光、頸間的瓔珞、座下的蓮花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老爺給六小姐的是一枚翡翠觀音,我從六小姐那裡拿去問過三爺了,三爺拿在手中一看,估摸那翡翠觀音跟‘喻瑞’裡的上乘珠寶價值差不多。老爺給八小姐的則是兩支側鳳珠釵,一支是紫色的七尾鳳,一支是藍色的五尾鳳,據說都是康熙帝的皇貴妃戴過的。”王媽慢條斯理地說。
喻太太聽罷愣坐了會兒,手裡的扇子也不搖了,沉黯著臉色道“果真是偏著一瓣心啊。翡翠觀音品相再怎麼好,也是當世的雕工。前幾日我剛剛在老爺跟前讓靜姝把好東西讓給八妹,卻沒想到老爺真的聽進去了,兩隻百年前的鳳釵,竟都給了老八,就沒想到給她們姐妹倆一人一支?”說畢,又想到今日那林太太看上了靜思之後麵對自己的神色,喻太太就有些氣不過了,此時又隱隱聽見那棟樓裡傳過來的音樂,便問王媽“老爺給了老五什麼東西?”
王媽道“三姨太好像隻替五小姐收到了一串白玉珠,那白玉珠不稀奇,‘喻瑞’裡比比皆是。”
喻太太這才搖起手中的扇子,搖了兩下放在了膝上,端起茶杯揭開茶蓋,飲了一口,周身仿佛涼快了許多。吩咐王媽“你去那邊瞅著,看看靜思她們什麼時候結束,逢人問起我你就跟人說我頭暈得厲害,快要結束的時候你再回來叫我,我再出去送送客。”
王媽應聲,一邊向外走一邊在心中想太太批了這筆大的開銷來辦五小姐的生日宴,本來是為了向那林太太顯耀喻家的,結果太太早早地就跑回來也不願再過去了,還怒氣衝衝地說那林太太是個不識相的,看上了五小姐,六小姐很快也回來了。唉喲,太太替五小姐把生日宴辦得風風光光,真是白忙活了一場,簡直就是為她人作嫁衣裳。
夜幕不知不覺地降臨了,吃過了晚宴,分了蛋糕,一些來賓便要告辭,賀鳴、高雲生那些紈絝子弟在舞廳和夜場裡出入慣了,天一黑興致就高昂起來,又喝高了,嚷嚷著說要繼續跳舞。靜思知道父親喻之原今日在家,可不敢留這些人儘興地玩到中宵,卻又不好下逐客令,隻好陪著笑臉委婉地勸說,正和一幫子弟勾肩搭背、拉拉扯扯,喻太太竟和喻之原一起過來了,撞了個正著。
看著喻之原沉暗的臉色,靜思心一跳,趕緊掙脫身子,迎上前去喊了聲父親。喻之原掃了她一眼,走到人群中道“今日我喻家招待不周,怠慢了諸位,還望諸位海涵啊。”
既然跟喻靜思有不錯的交情,那麼這些紈絝子弟多多少少也了解過她的父親喻之原,喻之原這個人跟那些隻重利益的商人不同,他不太喜歡趨炎附勢,骨子裡似乎有點蔑視權貴。紈絝子弟們一見是當家人來了,精神抖擻著,一下子仿佛清醒了,紛紛端正了臉色和姿態,紛紛上前告辭,猢猻般一哄而散。
靜思咬了咬唇,走上前想解釋幾句,一句“父親”剛要出口,喻之原扭頭便走。喻太太走來拍拍靜思的肩膀安慰道“彆往心裡去,你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麼?”
靜思點頭,心頭百感交集,眼淚就在眶裡打著旋兒“母親,我知道,麻煩你跟父親說一句,讓他不要生氣,我以後不這樣了。”
喻太太道“他就是這樣的脾氣,孩子你彆往心裡去才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去看看他去。”
喻之原當晚便去了喻太太房裡。喻太太說他道“你怎麼還是這樣?人在江湖飄,不靠些朋友、不靠些關係能成事麼?你在生意場上還不是結一堆狐朋狗友的,孩子交幾個朋友怎麼了?你這樣冷著她,她心裡能好受麼?”
喻之原道“交幾個正經朋友我不反對。我交的哪裡是狐朋狗友,她交的才是狐朋狗友,全是一些不正經、不成器的,她整天跟那些人廝混在一起,成天勾肩搭背的,我這張老臉都要被她丟儘了。商人重利益,重和氣,還應該重骨氣,我就討厭攀附那些權貴,一身的官僚氣。”
喻太太道“就跟青芝說的一樣,那些子弟雖然紈絝,人品其實都還算端正的,你討厭攀附權貴,嗬嗬,那邵家呢?自己的姨太太和兒媳都是邵家的。”
喻之原道“那不一樣,邵家是後來之秀,邵立民後來才入仕,權位也不高,誰能想到他的兩個兒子有今日的出息呢?不過話說回來,豫棠和豫光兄弟兩個真不錯。我聽人說,豫棠很得上麵器重,日後指不定能到總統身邊。這豫光,比起豫棠,其實更多出了三分魄力,就是作風差了些,不如豫棠穩重,喜歡遊戲花叢,真應了一句‘人不風流枉少年’啊。豫光辦事非常出色,就是不懂得稍微斂些鋒芒,容易受人詆毀排擠,早晚有一天會吃虧的。”
喻太太一聽他一下子講了這麼多,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對那兄弟兩個這麼了解了。莫不是暗裡觀察了很久,莫不是他早早就看上了那邵家兄弟,想找一個做女婿的,忙道“你以後可不要把我女兒嫁去那邵家啊。”
喻之原笑道“你不想嫁女兒過去?人家還看不上你女兒呢。”
喻太太道“是,咱女兒的確配不上,高攀不起。”
喻之原不說話了,沉思起來。
“六小姐,你洗完頭發了嗎?範老媽子來了,說老太太想見您,讓您去老太太屋裡一趟。”霜如喊道。
靜姝擦著頭發走出來道“祖母找我有什麼事嗎?”
範老媽子說“您祖母剛剛好像是做了一個噩夢,一直在喊您的名字,醒來時一身冷汗,醒來就說要立刻見到您,她想問您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