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光鈿影[民國]!
靜姝跟著範老媽子到了老太太的房外。
範老媽子道“您進去吧,我就不進去了,老太太說要單獨和您說話。”
靜姝便走了進去。隻見喻老太太一個人靠在床邊,手裡似乎抱著什麼東西,架了副眼鏡,眼睛一眨不眨地正盯著看。靜姝走到床邊,喚了一聲“祖母”。
喻老太太抬起頭來,衝她招了招手“靜姝,坐到我身邊來。”
靜姝道“我剛洗了頭發,怕頭發上的水滴下來淋濕了祖母的被褥,我還是站著與祖母講話吧。”
喻老太太道“不要緊,你過來坐著。”
靜姝遂走到老太太身邊,小心坐下了。
老太太伸手撥了撥她的頭發,握住她的手,盯著她打量起來。
靜姝凝著她眼睛裡的血絲,問道“祖母剛剛做了什麼噩夢?”
喻老太太收回目光,低頭去看手中的東西。“我做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夢,夢見你不是我的孫女,你不是靜姝,魂不是她的。”
靜姝後背直冒冷汗。“您,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喻老太太搖頭,仍然低著頭,摸著手中的東西道“大概是因為這個吧,我剛才抱著這個睡的,就做了這樣的夢。”
靜姝移目看去,隻見是半扇盒子,盒子裡有支顏色稍稍黯淡的金鳳釵,但好像缺了一半。
“‘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你讀過這句詩麼?”
靜姝點頭。
老太太道“這是我愛新覺羅氏的祖先留給我父親的,我和我母親當年住在北平一處四合小院裡,他來看我們,給了我一個鈿盒,鈿盒裡盛著這一支金釵……再後來,我母親死了,我和範老媽子兩個流落到了上海……這金釵和鈿影後來被我分成了兩半……現在,金釵和鈿盒我手裡都隻有一半,原來我是打算死後帶入土裡的,後來又想把它留給我孫女。現在我覺得交給我的孫女可能不太合適,不管你是不是靜姝,我想,我都該把它留給你,你就替我幫它們找到另一半,使這金釵與鈿盒都完整吧。”說罷向她遞去。
靜姝默然片刻,伸手去接。“謝謝祖母。”
喻老太太衝她揮手“你回去休息吧。”
靜姝揣著那寶貝退出來。範老媽子迎上來,望見她手裡揣著的東西,說道“我就知道她會把這東西留給六小姐您的。”
靜姝伸手摸了摸那金釵上的一半鳳翅,回頭去看,喻老太太靠著床頭,眼睛不知道盯在何處,她仿佛聽見她坐在那裡喃喃自語“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臨彆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我做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夢,夢見你不是我的孫女,你不是靜姝,魂不是她的。”……“不管你是不是靜姝”……
喻老太太說出這樣的話,難不成真的懷疑她了麼?靜姝坐在妝台前望著鏡中的人發呆,霜如拿手指在靜姝跟前揮了揮“六小姐,你在想什麼呢?還不睡呀?”
“這就睡了,你和皎皎也早些休息。”靜姝伸手去收那一半金釵,剛剛拿起盒子,不想那釵突然一亮,滾動了兩下。靜姝嚇得手一鬆,鈿盒和金釵都落到地上。霜如伸手幫她來撿,奇怪道“六小姐,這金釵怎麼隻有一半?鈿盒怎麼也隻有一半?”
靜姝接過來道“從前不小心弄斷了,但是這釵對我很重要,你明天幫我找個大些的匣子,把它們都裝進去,和貴重物品放在一起,千萬不要動它。”
“我記下了。”
靜姝拉開抽屜,將半扇鈿盒都放進去,抽屜還沒推上,一道金光瞬間從那縫隙裡閃出來,嚇得靜姝連連退後兩步。
“六小姐,你怎麼了?”
靜姝問她“你剛剛看見光了麼?”
霜如問“什麼光?”
奇怪,她明明看見有光的……
室內的燈都熄了,靜姝躺在床上,盯著床邊那抽屜的方向,盯了很久,沒有發現什麼異樣。緊緊閉上眼睛希望能儘快入睡,沒過多久,似乎真的進入了夢裡……
漫山遍野都是那種接近藍色的小花,淺紫、深紫、淡藍、深藍。風從山凹裡吹來,千條萬條花|莖徐徐搖擺著,像一片藍色的汪洋。站在這裡,她想起小時候跟著爺爺上山采藥,偶然間在一片萋萋的荒草裡發現了這樣的一朵,第一次見到這種藍色的花瓣,被震撼了。爺爺說它叫燕雀花,因為它有個“尾巴”——外翹的花萼像是燕雀的尾巴,“燕雀安知鴻鵠之誌”的那種燕雀,一種很卑微的鳥。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能感覺到身後的花一株接一株地倒下去,直到一雙靴子出現在腳後,她感到腰部一緊,一雙大手箍了過來,他把下巴擱在她肩上,在耳邊輕聲問道“這裡好看麼?”
她輕輕點了點頭,被他拉到草地上坐下。
“西方也有一種藍色的小花,長在水邊,有個非常美麗的名字,在德意誌、英格蘭、奧地利的詩歌裡總會出現,那個名字由來於德意誌多瑙河畔的一個傳說……那個名字,在詩歌裡每一出現,總是與“ls”聯係著。”
她回過頭與他對視“叫什麼名字?”
“叫……叫……”他故作神秘,逼近前來,兩臂撐在了她身子兩側,圈了她在懷,俯首盯著她的唇看,看了很久,滾動了兩下喉結,動了動唇,又盯著她看了很久才說“它叫‘fetnot’……”
一陣的勁風從山凹裡吹了過來,吹起了她額前的劉海。星星點點的藍色小花,在料峭的春風裡搖動。風吹彎了一朵,兩朵,三朵……吹彎了一片,可是多大的風也不會吹落那花瓣,它不想隨風飄泊,也不會被雨打落,隻會堅韌地屹在枝頭,除非有燎原的烈火席卷而來,否則隻會抱香枯死。
“豫棠……”
他微微一笑,吻如春雨,灑了下來。
兩隻草綠色的蚱蜢,一隻馱著一隻,羞恥地跳到草叢深處,悄悄地結合。處子的胸房仿佛一片晶瑩的積雪赫然立著兩粒蛇莓,鮮紅如火。而舌頭仿佛一條蜿蜒出來的蛇,貪婪地想要把它吞噬進去。春風裡有野桃花的香氣,青草汁液的味道還有他身上的氣息。
兩腮泛起了桃紅,藍色的小花就在眼睛的餘光裡搖動。熱流緩緩滲出去,淌在身下,如茵的綠草中開出花來。兩顆心臟貼著,跳到了一起,肉體與肉體的碰撞,讓靈魂返璞歸真。淡白的飛蛾在草叢裡啪啪啪地撲騰著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