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光鈿影[民國]!
越不願想起便越是思念,腦海、眼前、心上,哪裡都是她的影子,喻三沉思了許久,不想一轉身便又看見了她,她就站在走廊一頭,像是久病初愈,弱不禁風,一隻手扶著牆,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有神地盯著他看,看癡了。
以前,她何曾這樣專注地看過自己,他看著她,也看癡了。
“三爺。”她開口喊了一聲,慢慢朝他挪動腳步。
正是這一聲將他從混沌中拉了出來。邵玉芳的影子漸漸清晰地呈現在他的瞳孔裡,他眸中的熱度一分分消減下去,收回目光,冷冰冰地說道“二嫂有什麼事?”
“我有話和你說。”
“我此時沒有空閒。”他轉身要往屋裡去。
“三爺,我是真的有話要跟你說,”她急急地追了兩步,“今天非說不可。”
他已經進了屋。
失望如一盆冷水從她頭頂上澆了下來,她轉身往回走,每走兩步又戀戀不舍地回頭,隻看見空蕩蕩的走廊,期待便一點點地流逝在回望的目光裡。
房間裡太悶太黑,她不想回去,憑欄眺望樓下的池塘,腦子裡不斷回憶著以往在那池塘上方的遊廊裡與他無數次碰麵的情形若隻有他們兩人,她才敢多打量他幾眼,若有下人在,她隻敢匆匆往他在的方向掃一眼。
空氣很是沉悶,天邊的烏雲翻滾著,一種大雨欲來的氣勢,她內心的情愫也像是那翻滾的烏雲,快要壓不住了,真是要瘋了,她思緒亂著,忽略了身後的腳步聲,一轉身看見那人,呼吸都要窒住了。
“我先走一步,”他音聲平淡,眼睛平視前方,經過她時也沒往她身上掃,走過去了忽然又卻下腳步,回頭,“回來的時候可能要下雨,記得帶傘。”
這是答應了。
儘管在他消沉的那段時日,他們兩人私下裡見過很多次,該有的、不該有的都有了。也不知為何,這次私底下的見麵令邵玉芳格外地忐忑,她一路十分警惕,生怕叫什麼人撞見,她甚至覺得在進入他的包廂之前,該喬裝改扮,因為他們兩個私底下見麵的事情若是宣揚出去,她此生便脫不了蕩|婦的名聲,他也會一輩子被人議論叔嫂通|奸,被恥笑。
“你有什麼話想和我說?”不等邵玉芳開口,喻三便先開口問道,罷了依舊不等她說話,接著道,“我覺得,我和二嫂以後不要再像這樣私底下見麵了。所以,有什麼話,今天就一次說清楚吧。”
邵玉芳愣了一愣,儘管她也是做了相同的打算要告訴他,但先聽到他先開口,話說的那樣決絕,不知為何,心頭一陣難平,她儘力壓抑著所有的情緒,點了點頭,說,“我這幾天心裡一直盤桓著幾句話。”
喻三拿起了煙鬥,仿佛是預感到接下來她要說什麼話,眉心皺起來,搶在她前頭道“是我對不起你,有些錯本不該犯的,可我還是在清醒的狀態下重複犯了,結果毀了你,很抱歉,你想要什麼,隻要我能做到的,我會儘我所能地去彌補你,但是你心裡要清楚,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他就這樣急於撇清關係?邵玉芳此時感覺仿佛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狠狠刺了一下,痛在骨髓裡,流不出血。他說這些話乾什麼?是怕她糾纏他不放好叫她死心麼?她本不是一個不明事理死纏爛打的人,偏偏這番話刺激到了她,一賭氣說道“你心裡既然沒有我,為什麼後來還要和我見麵?三爺還真是風流,和自己的嫂子苟且,玩夠了就想要一腳踢開了是嗎?”
喻三吐出一圈煙霧,鎮定自若道“我已經說了,這是我犯的錯,我是想停止犯錯。你也說了,這叫苟且,可聽你的意思,你似乎還想繼續和我這樣苟且下去,難道你不害怕有一天被外人知道嗎?外人的評價,你能接受嗎?”
“我……”邵玉芳吞吐了一下,答道,“我不想以現在叔嫂的關係和你苟且下去,我想解除這種關係之後堂堂正正地和你在一起。”
喻三輕輕一笑“所以你是想離婚跟我結婚?”
邵玉芳道“隻是奢望,我知道這輩子都是不可能的。”
“你明白就好。”喻三將煙鬥往灰缸裡磕了磕。
“也罷。”邵玉芳輕輕喟歎,側過臉去,眼睛盯著拉得嚴實的窗簾,窗簾後是密閉的玻璃,雨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來的,打在玻璃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屋子裡很久沒有說話聲。
又過了一會,邵玉芳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喻三一直沉默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雨聲不停地喧囂入室。
推門的時候,邵玉芳猛然想起忘記拿傘,又折回去拿此前立在矮幾旁邊的傘。
“我不是來和你討債的,不要你彌補什麼。其實,我今天找你,就是想告訴你,以後我們私底下不要再見麵了,碰巧的是,你也是這樣想的。”推門之前,邵玉芳又補充了最後一段話,出去的時候,她還是提心吊膽的,心情像來時一樣,怕被人撞見她從這裡出來。
雨下得很大,街頭沒什麼人,她舉目四望,終於不再擔心被人撞見,以後也不會有這樣的偷偷摸摸和擔心了,一口氣終於鬆出來。來往的車也少,
不好打,邵玉芳也沒有立刻坐車回家的心思,腦子裡此時還是那個人,他方才在她折返回去說那番話的時候,儼然一座屹立的雕像,黯淡的燈光在他周身打上一層落寞的顏色,那一雙眸子明亮有神,可臉上的線條緊緊繃著,仍舊是無動於衷。
雨水從歪斜的傘底灌進來,將她的衣衫濕透。她拖著一雙漬了水的鞋走在傾盆的雨裡,腳步越來越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