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光鈿影[民國]!
三日後,喻家二奶奶生病,連日高熱不退,看了西醫,西醫的說法是中了“流感”病毒,傳染性和死亡率都極高,需要立刻隔離治療。這種流感病毒上個月在國外發現,忽然就大量爆發
,一些留洋的國人感染後回國治療,便將這種病毒帶了回來。上海第一例感染的人一周就死去了,起初大夫和家屬隻當是尋常風寒,喝些藥便好了,萬萬不會想到卻是種可怕的疾病,生死隻
在旦夕之間。事情很快就在整個上海傳開了,喻家人萬萬沒有想到,自家人會不幸感染,為免事態傳出去影響名譽,立刻封住了消息。
西醫的建議是立刻隔離起來治療,否則會傳染給其他人,幸運的是,這種病毒不是無藥可救,但是治愈的希望卻比較微茫。喻家上下人心惶惶,這一下子都不敢接近三奶奶的房間,喻二最
初一聽說自己媳婦感染了病毒,嚇得房都沒回,住到客房去了,一眼也沒敢回去瞧邵玉芳,莫說其他人。惟有伺候邵玉芳的丫頭六月一人在床前伺候,她沒有選擇,被一起鎖在了房間裡。
六月怕死怕得要命,淚流得比邵玉芳喝的藥汁還多,每次都是趁著外麵敲門放飯菜和湯藥去接的時候躲在門後麵不出聲地流淚,哭完趕緊伸手把淚痕抹乾淨了,夜裡又悄悄地在屋子裡“
阿彌陀佛”燒香拜佛。這日晚上,六月燒香的時候,忽然想到了家人,一時千頭萬緒,情不自禁哭出了聲,待強忍住,已聽見玉芳叫她。
六月趕緊抹了眼淚走到床前,內心十分忐忑,怕玉芳瞧出些什麼。玉芳什麼也沒有說,打量了她一會,則是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香囊來,對她說“我已是將死之人,早死晚死都是一死
,隻是多活一日便多拖累你一日,這個香囊裡是我藏的□□,你幫我下在藥裡,端過來給我喝吧。”
六月大驚,雙腿一軟,跪在地上磕起了頭“六月雖然怕死,但是從未動過謀害二奶奶的心思。”
玉芳道“我這病會傳染給你的,一旦染上,很難治了,這幾日,你和我一起被關在屋子裡,哪裡也去不得,無從取得□□,倘若我忽然中毒死了,他們是不會懷疑你的,頂多怪你照顧不
周,打你一頓,趕出喻公館。”
“這種遭天譴的事我是萬萬不會做的,”六月搖頭,臉上微微露出一絲慚愧的顏色,“二奶奶心地善良,這個時候還在為我著想,吉人自有天相,而我……那西醫不是說了,這病不是絕
症,有藥可治的,而且邵家馬上也會幫助二奶奶的。”遂奪過香囊起身,點著了丟進了香爐裡。
香囊裡哪裡是什麼□□,隻是尋常的香料,不過是邵玉芳的刻意試探。她還是十分善良可信的,邵玉芳心想。遂話鋒一轉道“你說的對,我還沒有到絕路。即使喻家棄我生死於不顧,
我還有兩位娘家的親兄弟呢,他們一定會幫我的,隻是不知,現在肯定是沒有得知我生病的消息。否則,我已病了好幾日了,以他們的性子,若得知消息,定然會立馬趕來看我一眼並為我聯
係最好的大夫。”
六月眉心浮起無限哀傷,想了想,一張愁雲慘淡的臉忽而撥雲見日,說道“六小姐一定會幫二奶奶的。”
……
靜姝聽到玉芳感染病毒的消息時便坐立難安,幾次欲前去探望還未出門便被霜如攔住。喻太太明白女兒心係邵家公子,這一次感染的是那人的親姐姐,料定了她不會坐視不管,但怕她被傳染,便對霜如下了死命令,務必將主子看住了。此外,又新遣了兩人過來監督靜姝的一行一動。是以,靜姝壓根沒有機會去探望,亦不知邵玉芳現下情形如何。霜如謹小慎微,對自己忠心不假,但對喻太太的吩咐更是言聽計從,靜姝知道無法從她那裡突破,如今隻有說服皎皎。皎皎一心為著靜姝,被她三言兩語一懇求自然是答應,更何況,六月與她平素也有些交情,她也想知道六月現在是怎麼樣了。
當晚,趁著子時人都睡了,皎皎偷偷溜了出去。
靜姝躺在床上假裝入睡,耳朵裡卻在聽著動靜。已經快半個時辰了,不過是去隔著門問幾句話需要這麼久嗎?難不成被母親抓住了?靜姝心緒難寧。一些大膽的想法在腦子裡不斷盤桓
邵玉芳病了幾日了,也不見邵家兩位兄弟過來探望?難道喻家根本就沒有將消息告知邵家?且這幾日未再有醫生過來,難不成喻家這是要坐視不理?知道那是傳染性極強、死亡率極高的病毒
便打算放棄為邵玉芳尋醫治病等著她死去了?若真是這樣,實在是太冷血無情。”
忽然有了輕微的腳步聲。靜姝輕輕撥開床前一盞台燈,皎皎一雙紅腫的眼睛漸漸映在燈光下。
“你怎麼哭了?是被發現了麼?”靜姝心急,悄悄問。
皎皎搖頭“我覺得二奶奶還有六月好可憐。”
真的如自己想的那樣麼?靜姝見她這落寞的神情,聽她這失落的語氣,已經猜到了她此次要帶回的消息。伸手將她拉到床前,詳細追問。
皎皎一抽一泣“六月隔著門對我說,喻家這是不打算請醫生救治二奶奶了,不僅如此,還封鎖著消息。我就不明白了,封鎖著消息有什麼好呢?邵家四爺現在已是師長了,怎麼說也不
會對他三姐不管不顧,他肯定會尋最好的西醫去救二奶奶的,若是二奶奶就這麼病死了,邵家就不會怪罪嗎?六小姐你說呢?”
“明天你去趟邵家送個信吧。”靜姝說罷陷入沉默,皎皎問的,也正是她感到疑惑的地方。
然而第二日,皎皎送信歸來,便解開了疑惑。邵家的下人說,邵豫棠兄弟二人此時都不在上海,前幾日剛好因著公事動身去了香港,今日下午才回回到上海。而邵玉芳感染病毒的消息,喻家是送過信過去的。這便不難理解了。邵玉芳出嫁之前,在邵家本就不受待見,更一直與邵太太的關係不親厚。邵太太收到了喻家通知的病危消息,定然沒有當回事,亦沒有立馬電聯邵豫棠兄弟。因為玉芳患的是傳染病,若是讓邵豫棠和邵豫光知道了,他們會立刻趕回來接她救治。他二人如今是邵太太的希望,如今,好不容易才出人頭地,邵太太肯定是不願他們也被感染有個什麼意外。因此,靜姝斷定,邵豫棠此時定然不知情,今日便是回來了,邵太太也許還會繼續瞞著。
“那邵家的下人有沒有和你說過,豫光他們大概下午幾點抵達上海?”
皎皎搖頭“沒細說,隻說下午,我也沒問是幾點鐘。”
鐘擺嗒嗒嗒地響著,靜姝看著時間,等到指針指向午後兩點鐘的時候,拿起了德律風,撥了一串號碼。
接線員應聲轉接以後,邵家下人接了聽筒。
靜姝流利地回道“我是玉凝的同學,我找玉凝。”
大概過了兩三分鐘,玉凝的聲音傳了過來“喂?”
靜姝道“是我,你哥回家了嗎?”
玉凝噗嗤笑道“好你個喻六,重色輕友。接通後一開口便是問我哥不和我說話,我偏不告訴你,怎麼,他才離開幾天,你就想他了嗎。”
靜姝道“是呀,你快點告訴我,如果他回來了,叫他接下。”
“好呀,那你剛才乾嘛不直接說找他,還非要說找我,你不好意思對我們家下人說找他是不是?還知道害臊是不是?哼!”邵玉凝咯咯笑道,“回來了,沒回家。好像有點公事,隻有五哥回來了,不過剛剛又出去了。”
“那好吧,如果他回家了,你叫他給我回個電。”
“我知道他辦公處的號碼,你要是現在急著找他說些肉麻的情話,就打55896,記住了啊。55896……”
靜姝聽得不是很清晰,還沒來得及追問,聽筒那邊一陣噪音,通話斷了。
玉凝剛剛說的是55896嗎?
猶豫了下,她還是撥了那個號碼。
聽筒那端響起的卻是一個女聲“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