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光鈿影[民國]!
靜姝自懷孕後,邵太太和沈瑛就給她添了許多人伺候,邵太太海寧對下人們尤其是伺候靜姝的下人們千叮嚀、萬囑咐,說一定要多看著些四少奶奶,千萬彆叫她磕著了、摔著了、碰著了。有一回,她在邵家的花園裡散步,隻叫了邵太太新安排給她的一個小丫頭跟在身後,散步的時候,她一不小心踩到了石子扭了腳差點摔倒,這事不知道怎麼傳到邵太太的耳朵裡去了,過後邵太太就將那小丫頭給訓了一頓,罰了月錢,送去打雜了。
過後當靜姝知道這件事情時,心裡十分愧疚,自那日起,她便很少出門了,隻要她一出房間,身後必然一堆丫鬟們跟著,且每次她一出門,邵太太總會尋到下人們對她照顧不周的地方。
但整天悶在房間裡,她又覺得難受,隻有當邵四在家休息,夫妻兩人一起出門,邵太太才不讓下人跟著。可邵四白日裡都在外頭忙碌,最近更是忙得一個禮拜都不見得有一天休息日。
為了躲避邵太太的“嚴防死守”,她決定回娘家住上幾日,夜裡把想法和邵四說了。
雖然知道自己母親邵太太肯定不會答應,因為她還有一個月就要臨盆了,但邵四聽見她說十分想念家人的時候還是一口就應下了。兩人事先都沒和邵太太說,邵四直接把她送回了喻家,等晚上了邵太太沒見著她人問起時,邵四才道明。
邵太太一萬個不放心,總覺得她娘家人肯定照顧得不如邵家周到,隻要一想到身懷六甲的兒媳婦不在自己眼皮底下,嘴上就責怪起邵四來。
邵四雖然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但兩天沒見著她,他就忍不住想去喻家把她接回自己身邊。最後,他還是又繼續忍了兩天才去了喻家。
哪知喻家人卻說她不在,和夏恩一起遊園去了。邵四再追問,才詳細地得知她和夏恩一起去了康腦脫路的徐園。
那徐園早在光緒年間就築了,是文人雅集之地,園中有十二景極負盛名草堂春宴、寄樓聽雨、曲榭觀魚、畫橋垂釣、笠亭閒話、桐陰對弈、簫齋讀書、仙館評梅、平台遠眺、長廊覓句、柳閣聞蠶、盤穀鳴琴。邵四早就聽聞但一直沒去過,因為那徐園是私家花園,主人每值春秋佳節便會邀人入園遊覽。夏恩曾經和喻四一起留過洋,認識了許多讀書人,與那園子的主人也是通過讀書的朋友認識的。這次也是由於主人邀請夏恩夫婦,但喻四不去,夏恩才會帶著靜姝一同前去。
馬上秋天都要完了,到處都是一派蕭條殘敗的景象,那十二景有什麼好看的。邵四心裡這樣想,實在是太想念她,下了決心今日一定要接到人的,正好他今日出門沒穿製服,為了見她,特意換上了西裝打了精致的領結,這下去徐園,應該不會引人注目了,離開喻公館轉而往康腦脫路去。
出乎邵四意料的是,今日往徐園的人竟數不勝數,排成了長長的隊伍,徐園外麵守門的人正在向來人收取門資。邵四向人一打聽才知,原來若沒有主人的邀請,外麵的人想要進去遊園,就得付一角錢的門資,因為想入徐園遊覽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若是不收取門資,徐園怕是要被人踏破門檻,但儘管收了門資,進遊覽的人還是難以計數。
邵四不由擔心起靜姝來。這麼多人同時都在裡麵遊覽,人來人往的,她挺著一個大肚子,實在是不方便也不安全。
隊伍終於排到了邵四這裡,他付了門資沒讓人找零便匆匆踏了進去。
遊覽的人雖多,好在園子大,分散到各個賞景的地方就沒多少人了。
邵四哪裡顧得上賞景,隻一心想著怎樣才能迅速找到自家身懷六甲的夫人了。
既然夏恩是受了邀請,那想必是有主人作陪,問一問園中的人主人在哪裡應該很快就能找到自己夫人了,隻是走了好遠,邵四愣是沒見著一個園子裡的人,所遇見的,都是園子外麵進來賞景的人,當問起他們,他們也不知道如何找到主人。
這樣找下去也不是辦法,邵四正尋思著要不要回去問問在門口收取門資的人,剛一轉身,卻見桂花樹叢中,隱隱約約閃過一個女人的身影。
邵四停下了腳步,悄悄跟了上去。
那女人穿了一身櫻花色的和服,手裡打著一把同色的紙傘,她腳步輕快地穿過了那桂花林,前麵是一片湖,在準備踏上那湖上木橋時,她忽然轉過了臉來。麵上又白又厚的脂粉仿佛是戴了一副雪白的麵具,細長的鳳眼眼尾兩抹丹紅斜斜上掃著快要到了鴉色的鬢角,唇中央像日本藝妓那樣塗得嫣紅。
她打量了一會,便轉身踏上了小橋。
邵四心中疑惑這個叫“詠井櫻子”的女人難道不是幾年之前就死了?當時的報上刊登了她的死訊後還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邵四和她沒什麼過節,監視她也是因為覺得她的舉止怪怪的,而且一個“日本藝伎”在正當紅的時候“死去”,幾年後又離奇地“死而複生”,這中間一定是有什麼故事。
邵四正想得出神,等再看去的時候,卻見這個叫“詠井櫻子”的女人上了小橋後,徑直走向湖心亭,亭中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男人,“詠井櫻子”走近那男人,兩人不知道說了句什麼,那男人伸手抱住了“詠井櫻子”,兩人擁抱了一會,雙雙下了橋,很快消失在對岸的景色裡。
邵四沒太在意,隻當做是誤撞見了一對情人約會,不久之後也上了橋去對岸繼續找靜姝了。
邵四找了好久,最後還是找著了她。她正和冬恩一起在“曲榭觀魚”那裡給池水中的錦鯉喂食。
見著邵四,靜姝還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隨後震驚地問“你怎麼來了?”
“當然是來找你。”邵四走上前捉住她的手道,“幾天沒見,你都不想我嗎?”
靜姝一聽就知道他是來接自己回家的,分彆了三四天,她也很想念他了,趕緊抽出手來,提醒他說“表姐在旁邊看著呢。”
夏恩識趣地笑道“我先去桐陰對弈了,你們夫妻倆慢慢聊。”轉身就要走。
“等一等,表姐。”靜姝走到冬恩身邊,拉著她到了一邊,背起邵四小聲說起話來。
冬恩聽罷笑道“好。”
靜姝又回到邵四跟前道“表姐有一個朋友,他姓劉,和這個園子的主人認識,表姐就是通過他結識了包括園子主人在內的許多文人朋友。今日,主人的朋友太多,照顧不過來,我和表姐剛來的時候,也是這位劉先生帶我和表姐四處賞景。你既然來接我了,我就和你一起回家,走之前,我們一起去謝謝人家。”
隻要是夫人交代的,邵四鮮有不答應的,一聽她這話,他就高興得不得了,他還沒主動提呢,她就說要馬上和自己回家,他當然是恨不得立刻馬上見到那位劉先生跟人道彆。
夏恩在前麵帶路,三人很快到了“簫齋讀書”,就是一片竹林,林中有個竹屋。夏恩上前對著竹門敲了兩下,門很快開了,那位劉先生走出來。鼻梁上一副眼鏡,整個人文質彬彬的,但邵四怎麼看怎麼不順眼,腦海裡總是會將眼前這位劉先生和斯文敗類那詞聯想到一起。
靜姝高興地引著邵四上前與劉先生道彆。
邵四打量劉先生的同時,口中就說出了一連串的冠冕堂皇的感謝話語。
劉先生見到他卻是一愣,不知為何卻反問了靜姝一句“這位,真的是喻小姐的先生嗎?”
不待靜姝回答,邵四便搶著說道“劉先生覺得不像嗎?”
“像,當然像。”劉先生忙掩飾自己的震驚。視線卻在邵四身上來回徘徊著。
邵四的視線越過他,往竹屋看去,竹門和門軸的縫隙之間,有一片櫻花色。他再次和劉先生道謝,道完謝後領著靜姝便走了。
“你怎麼了?”靜姝好奇地打量身旁的邵四道,“怎麼跟劉先生道彆後,你就有些心不在焉的?”
邵四突然想到了什麼,停下腳步。
“怎麼了?你怎麼不說話?”靜姝又追問。
“沒什麼,隻是想到了豫光。”邵四並不想把自己想到的事情告訴她,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她能每天開開心心的,一個月後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來。
“怎麼會突然想到豫光呢?”
“他好久沒回家了。”他說。思緒又回到了剛剛見到的詠井櫻子和那位劉先生擁抱的景象,這位“詠井櫻子”小姐,在“死”之前的那天晚上,和他的孿生弟弟豫光在一起。當然他沒親眼見到過,其他人也沒親眼見到過,豫光更沒親口說過。這個說法隻是從側麵被證實的,那就是“詠井櫻子”死後沒幾日,巡捕房審訊第一個審訊了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