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雙翼疾揮直到飛出足有數百裡後,方才漸漸慢了下來。
許是因為血脈天性緣故,精衛一脈向來熱衷築巢裝點屋舍,魔伶公主亦不能免俗。
將青鸞背闕視作第二行宮的她遂在這裡安下彆居。
那是一座碧瓦雕簷,金釘朱戶的院落,清氣如煙,寶光照耀,有祥瑞鳳氣凝成紫雲,懸於上空隔絕飆流颶風。
身處小院當中的魔伶公主甩了甩有些酸麻的左手,這才注意到掌上灼痕,暗運真元撫平傷痛的她將目光看向梁皇無忌。
陷入昏迷的道者身邊是正在為其療傷的荻花題葉。
說是療傷也不準確,術者隻是喚醒沉睡於梁皇無忌心腔的蠱蟲活化替死果效轉移傷勢而已。
隨著傷體沉屙逐漸拔除,邪神將麵色漸漸紅潤起來。
“這是——”奇特景象入眼,魔伶公主目光一閃,“替命之法。”能可創出血紋魔瘟作為婚嫁憑信的帝女王脈對此有所同樣研究。
周天行畢,堪堪收止內息的荻花題葉現下身影晃動明滅好比風中殘燭。
好容易穩住身外化體不散的術者道:“有勞公主替我轉告梁皇一句話。”道者尚在昏迷,在場能可托付之人也唯有魔伶公主。
荻花題葉是經由帝女精國的死亡之組得知他國掌政公主形貌。
對個中曲折一無所知的魔伶公主眉心輕擰暗自狐疑:
“你認得我?”
術者不答,反手撚指淩空一揉,揉出一縷尖銳急風擦過魔伶公主發梢,這記三丈淩空鎖喉指脫胎於死亡之指。
魔伶公主自然不會錯看此招,她甚至可以準確地叫出所有王下禦軍士兵之名號,又怎麼會認不出亡指髐魑的招式。
知曉死亡之組絕無叛國可能,心頭疑惑儘去的她靜待下文示意洗耳恭聽。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望你深思。”荻花題葉如是道。
個性倔強不遜兒郎的魔伶公主聞言,主觀代入的她怫然不悅道:
“存人失地,此乃亡國之痛,閣下莫不是以為我族人人隻想活命,毫不在意故土鄉根不成?”
須知精衛一脈所代表的是麵對龐大力量的無畏以及執念,血紋魔紋正是執念之粹。
“因著個人的滿腔孤勇武斷決定臣民生死,才是真正導致亡國的推手,”言辭鑿鑿的荻花題葉說,“公主所在意的,終歸不過讓俏如來安好而已不是麼?”
一語揭破帝女精國掌政公主堅持反戰的根本理由。
“若否,當初宣誓效忠元邪皇,撥出半數王脈押上全體蛟族隨之征伐人世的帝女王脈又何必定要站在複生的元邪皇對立麵?”
層遞反問宣告魔伶公主的一點私心,一點私心裹挾整個國度為之陪葬,此舉無疑有失偏頗。
“一個曾經誓死追隨的國度,如今卻要挺身擋在通口,阻止他再臨人界,換做是你,會作何想法?”
對於強到足以目中無界的千古一魔而言,願追隨者屈膝得存,不願追隨者灰飛煙滅,這是最直接的準則。
深明此點的魔伶公主默然片刻,再度開口轉移話題語氣莫名:“看來閣下知曉不少。”先前所敘掌故絕非常人可得。
“正如我先前所說,帝女精國王脈,也不止精衛一支,”迎上對方試探眼光的荻花題葉泰然處之,“中原,尚有蛟族存留,雖說僅剩一人。”
魔伶公主道:“看來她與你交情匪淺。”深厚到願意將族史分享。
“誒~,該說關係匪淺才是,”畢竟生意關係也算關係,卻未必稱得上交情。
“最後一段路程,”糾正完公主話中誤區的荻花題葉語帶雙關,“有興趣聽聽她的故事嗎?”
陡然發現術者身形虛幻不少,一念及此的魔伶公主自然不吝滿足對方表達**:“說吧。”
更何況她事實上也對那位未曾謀麵的遠親十分好奇。
畢竟那是真正生長於人界的蛟族。遙遠的人世也是俏如來的故鄉,魔伶公主總是希望多了解一點的。
“這要從百年前的一天說起……”荻花題葉清淡靜遠的聲調十分適合講故事。
那是一段足以毀滅一切的悲劇,是人魔之間不能碰觸的禁忌。
一隻千年的白蛟碰觸了禁忌,成為悲劇的開端。
沒人知道那隻白蛟究竟是來自何處,隻知道這白蛟是擁有千年道行的魔物,修煉成精的它遁入凡世,遊離湖海江河,它看見了所謂的人,以及所謂的愛恨情仇。
好奇心使然,讓它決定化身女子,它變成了她,用人族的身份體驗著人族風情,甚至是男歡女愛。
有人說,她是真的動了凡心,還有人說她為了勾引男子當成自己修煉的戰利品,但是也有人說她用自己的力量救過不少的人。
無論是哪一種說法,最終仍導向了毀滅的結局——引水禍世,塗炭生靈的凶神,就是白蛟留在世上最後的評價。
沒有人知道她是為了什麼原因做出這種的事情,也許是計劃,也許是背叛,也許那是本性。
久遠之前金雷村成了這個悲劇的犧牲品。
唯一慶幸的是,當時有一名高僧察覺此況,便自告奮勇與白蛟鬥法,豈料白蛟頑強,遇水則生,殺之不死。
最後,這高僧用他隨身的法器,同時犧牲一身的修為將白蛟就地鎮壓。
那一夜,洪潮瞬間退去,高僧不知所蹤,隻留下他的法器。
而那白蛟,也隻能帶著不甘以及對人世的怨恨,從此被壓在其下,永世難出。
以上是金雷村流傳的版本。
而曾擁有上帝視角的荻花題葉顯然知曉更多。
藏在古嶽派蛟鯉圖騰的基石之下的青奚宣手書也足夠支撐古陵大手補全不同於外界,另一種風貌的白娘子傳奇。
因傘相識結伴行俠江湖的青奚宣與錦煙霞聽聞一處隱密山村出現溪水暴漲的跡象,趕往一探,卻遇上了一名托缽高僧。
那高僧驚覺白練飛蹤為魔,是故隻願對青奚宣吐實現況——對其說明此地水脈即將爆發。
出身鮫人一脈的青奚宣以鱗族體質感應,驚覺該處極有可能是龍涎口,其中更隱隱摻雜海境之氣。
那時他便明白,龍涎口一旦爆發,不隻是此地災難,更是海境浩劫。
高僧自言,必須有足夠的時間探入水脈,方能坐化鎮壓。
在此之前,必須先以另一個強大力量結成封陣,將能量強製壓回平穩狀態,至於人選……
“當時的青奚宣力量不足,無法代替錦煙霞,但龍涎口爆發在即,幾經掙紮之後的青奚宣痛下決定,與高僧聯手布計……”
立足旁觀者視角的荻花題葉敘述口吻客觀且紀實。
一點一滴地回顧著一樁顛倒的因果,自塵封曆史中,抽出痛徹心扉的輪回,仿佛背叛的真相,在瞬間淡漠。
獨獨留下絕情而又無奈一幕在光陰的反複磨洗中愈見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