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驌求衣已死,前債已了,無牽無掛。”禦兵韜答得甚是光棍,說完調頭就走。
“喂!喂!你明明還沒死啊!我的風月無邊還我!還我啊!”
後知後覺發現對麵逃單意圖的風逍遙拔足直追,彼時禦兵韜人已在數丈開外。
丈外逗弄語聲遙遙傳來——
“我講過了,被人相信的事情,才是真的……”
道域,靈界
話說回頭,勝負將分。
年齡仿佛根基相近,較之無心苦修不愛鬥爭的士心,家庭背景複雜的霽雲總歸平素習武更為用心,更多了一份機變在。
何況更有寶劍加持。
現如今,但見霜冷冰鋒轉過夜色,勾起一抹殺伐青虹,霎時突破密布雷網直追幕後,搭在士心肩頭橫於喉間:“我……敗了!”
士心目光怔怔。
“承讓!”
禮數不失,拱手致意,霽雲收好映霜寒將之遞還無情葬月手中。
毫不意外結果的荻花題葉更似早有準備,一翻袖,崢嶸霞芒隨亮——
不知哪裡來的一團瑩白霜雪托在掌心,荻花題葉一手緩緩牽引夤夜秋露,凝結秋露複又霧化如霰,絲絲縷縷化落進霜雪裡,融合離散吞吐不定,凝作劍態。
形態略微變化著,細密的露滴交織纏繞隱現鋒芒。
以霽雲之天賦悟性,微怔回神之後,立刻知曉對方胸中自信所在。
依眼前人鑄術手法之幻妙,任什麼神兵利器也是信手拈來。
“此劍名喚,雲天極刃!”
話音落,劍開鋒。
托著冰霜的手寸寸拂過,露出漪麗深邃的利芒,微射寒光,貼合騰雲般的金色護手,看來分外典雅……
鋒海
護柄似山枕,外貌綺麗的隨心不欲持在手中,鍛神鋒緩步邁出竹林。
竹篁在月光下染成了一片漆黑,不偏不倚的一日光陰轉眼消磨,印證鋒海主人所言不虛。
“完成了,真的用了一天。”
儘管很不能理解鑄手對進度的堅持,但這仍無礙鬱劍須臾對鋒海主人口碑的信賴。
甫接過隨心不欲的她便覺不對:‘劍變輕了。’
分量變化最是顯著敏感,飛淵忍不住搖了搖手中寶劍,劍柄流蘇環佩玎璫作響,一時間煞是好聽。
“你不是這口劍的主人。”鍛神鋒口吻篤定。
“我是這口劍的主人啊,”側頰貼緊珠玉流翠的隨心不欲蹭了蹭,飛淵回答說,“你沒感覺,我跟它很速配嗎?”
“你是擁有這口劍的人,但你不是它真正的主人。”鍛神鋒說,
“嗯?”飛淵一愣。
“這口劍的鑄造手路,”鍛神鋒解釋道,“根本不是為你所設計的。”
“哦?”飛淵眼中分明閃過一絲不信,“真幻,此話怎講?”
“佩劍的打造,通常是適合持劍者自身所運用的劍法而去設計,心到意到,劍意合一。”
說話間,鍛神鋒看了眼邊上的皇甫霜刃,這才轉回目光。
“你身法輕盈,劍勢速度奇快,然而這口劍的設計,卻是選擇沉重。”一旦涉及專業領域,鍛神鋒侃侃而談,旁聽的修儒聽得更是認真,將之牢記在心。
概因修為到了鋒海主人這等境地,往往隨口所言即含武學至理。
“如果你所學的劍法,是傳承之學,而這口劍又是傳承而來,那隨心不欲,便是壓抑。”
正所謂“學我者生,似我者死”,大抵如是。
無奈飛淵仍聽得雲裡霧裡。
“壓抑?”
“簡單講,你還不能發揮這口劍的威力,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你不夠穩重,無法精準掌握這劍的重心。”鍛神鋒語意幽玄。
“是啊,所以我才會想要請你改造。”聽到這話方覺對方切脈精準,鬱劍須臾承接名鋒以來確然有感到不順手的地方……
飛淵下意識地想拔劍試手,孰料劍藏匣中竟是紋絲不動。
“這……”
奮力加逼,左右交替,百般嘗試無果,鬱劍須臾頓時訝異不已。
“為什麼拔不出來?”
“我講過了,”鍛神鋒好心重複了一句,“穩重。”
“你是要我穩重什麼?”
氣憤失態的飛淵就差操起劍鞘往鋒海主人敲過去了。
“心如靜水深淵,身如泰山不動,身心合一,此劍便能開啟。”鍛神鋒道,“現在的你太過心浮氣躁了。”
心浮氣躁的飛淵顯然聽不進去話中玄機:“又是山又是水,你講的話裡麵,就沒一個字跟穩重有關啊。”
“領悟吧。”鍛神鋒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示意靜心。
“講到底,你隻是將隨心不欲改輕而已喔?”飛淵抓狂道。
“不止如此,”自覺手藝遭受質疑的鍛神鋒有心正名,“你若能將劍拔出,它的威力,就會完全呈現。”
“你根本就是在玩我!”
“穩重!”眼見少女爛漫情態,心感愉悅的鋒海主人唇瓣微挑,竟是難得的好聲好氣語出告誡,“你又開始要失態了。”
“這……”飛淵遲疑。
遲疑一霎,鍛神鋒毫不猶豫。
“言儘於此,彆辜負了這口劍。”做下結案陳詞的他徑自吩咐一聲,“來人!”
“主人!”
莫聽、何妨齊齊待命。
“送客!”
鋒海主人衣袖一甩示意將人掃地出門,跟著負手便往涼亭走去。
徒留站在原地的鬱劍須臾兀自憤憤:“鍛神鋒!你……”
見狀,莫聽上前連忙安撫:“飛淵,其實主人所說的有一定的道理,對你也有一定的幫助,不是嗎?”
“但是我沒叫他將我的劍鎖著啊,”飛淵說,“這樣,我是要如何行俠仗義,走踏武林?”
“隻要你夠穩重,那就絕對沒問題了。”何妨確信。
“真的沒問題嗎?”飛淵憂憂愁愁地看了看手中寶劍,“我想,這個問題真大呢。”
眼看飛淵對劍苦惱,忍俊不禁的兩侍女對視一眼,捂嘴竊笑。
此情此景儘收眼底,皇甫霜刃心下一動,望了眼拈起茶點吃相端莊的鋒海主人,卻是驀地想起另一樁事來:“解鈴還須係鈴人。”
讚拳出聲的皇甫霜刃意帶挽留。
“飛淵不妨留在此地垂聽鋒海主人教誨,以期更快掌握何謂‘穩重’。”
“對吼!”一語驚醒夢中人,本待離開的飛淵聞言眼前一亮,馬不停蹄地走了回來。
跨進涼亭的她一把將隨心不欲拍在桌上。
“你總得證明這劍確實拔得出來,而不是你手藝有差,改造出錯,於是索性將它鎖在裡麵遮醜吧。”
個性率真的少女口無遮攔,鋒海主人心下微慍:“唔?”隻是因嘴裡尚在咀嚼的緣故不便反唇計較。
氣怒方萌即遭扼殺,皇甫霜刃已為好友站台。
掏出潔帕擦了擦手的他拿起隨心不欲,輕描淡寫將之抽拔出鞘,一派寫意自然的動作似行雲流水極富美感,直看得飛淵愣愣出神。
出神好一陣子的她這才找回說話能力。
“啊?你能拔出我的寶劍,難道……”飛淵再開口,思路還是一如既往的跳脫,隻是語氣聽來十分認真,“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有緣人?”
“咳咳咳——”鋒海主人噎住了。
忙不迭伸手幫助前輩順氣的修儒亦然大吃一驚:“啊?!這是哪裡來的結論啊?”
“隻是開玩笑的啦,”飛淵擺了擺手,“但是,你是怎樣拔出來的啊?”鬱劍須臾上前拿回隨心不欲。
經過重煉的寶劍形製上與舊時相比大同小異,劍刃上的紋飾奇特斑斕,通身晶瑩,在月光下閃耀著如冷水般的亮光。
收劍回鞘的飛淵再試,還是拔不出:“哎哎……你再用一次!”
無奈之下的她隻好把隨心不欲重新遞給寰宇奇藏,由其再度拔劍,自己從旁觀摩:“等一下等一下,你的手勢……”
細細端詳的飛淵隻道對方動作太過流暢難以捕捉細節,忍不住湊近了些,一雙美目睜得大大的,力求無有疏漏。
“你手勢是……怎麼用的?”
情知已然達到證明目的,皇甫霜刃抽劍三寸即將之推回,神色莞爾道:“天下第一鑄手自然不會在意飛淵的小小無禮。”
一語順氣,心感得意的鋒海主人胸中怒火頓消,暗自點頭。
暗自點頭的他伸手打算再摸一枚月餅,隨即便聞—
“就連我,也打算將修儒留在此地進修一段時間呢?”
這一下峰回路轉卻是不對了。
“鋒海不留客。”
個性喜靜好潔的鍛神鋒自是不情願聽取一片嘰嘰喳喳。
“若皇甫沒記錯,落拓子在鋒海停留的時日不短。”寰宇奇藏掌握證據。
無從反駁的一語入耳,語氣彆扭的鋒海主人話風稍鬆。
“空口白牙就想住下,皇甫未免太過異想天開。”
見識不凡的聽雨秀才熟知各式神兵利器,好歹能在鑄術方麵提出一些創見,交流起來也十分愉快……
皇甫霜刃等的就是鍛神鋒這句話:“自然是有條件回報的。”
“吾無所求。”
收回伸出單手的鋒海主人緩搖羽扇,拒絕得斬釘截鐵。
“何必拒絕得這麼快呢,”皇甫霜刃狀似不經意地道,“俏如來來過了吧……”
化外箭爐,寂靜荒蕪的中羽邊陲之地,山腹深處,不見半點綠意,隻有灼人的高溫升騰,儼似祝融吐息般夾在風裡。
焦枯的熱流中更聞錘聲鑿鑿,教人想起熱爐裡久燃不滅的熠熠火星——
“鏽劍何在,盛名何來,全作腐骨鑄屍骸,千年難成儘無奈,寧拋冠,望興歎,百感傷懷,廢字成哀。”
語聲若吼似歎,積攢著經年累月的恨與怨,化為薪柴儘付錘下。
紅熱的焰光高燒遍染箭爐,照亮一條打鑄不歇的花臂人影……
一向少有人至的苦寂之地,今日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赤服黑氅,形容冷峻的上官鴻信不知何時出現在魯缺身後,神色淡淡:“你等的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