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聖彼得堡,英國使館。
文化參讚私人秘書布萊克威爾夾著幾份密封的外交文件邁著匆忙的步伐,穿過使館長廊,在亞瑟的辦公室前站定。
或許是想到了亞瑟挑剔的脾氣,布萊克威爾並沒有直接推門進去,而是先深吸了一口氣,直到喘息聲在厚重的橡木門後逐漸平息,這才整理了下領結,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透過旺盛的爐火和朦朧的煙氣,可以看見辦公室內擺放著一張精雕細琢的桃木書桌,上麵鋪著一張鹿皮色的羊皮紙,耳邊儘是筆尖在紙張上沙沙作響的聲音。
不過最先引起布萊克威爾注意的並非這些司空見慣的家具陳設,而是亞瑟背後懸掛的幾幅方塊字書法。
左側牆壁上——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
右側窗戶邊——乾坤容我靜,名利任人行。
橫批——惟吾德馨。
不過好在布萊克威爾不懂漢語,所以他並沒有看出這幾幅字寫得究竟有多麼的不謙虛。
但是他不懂不代表紅魔鬼不懂,今天一早上,阿加雷斯已經不知道衝著這幅啐了多少口吐沫了。
上星期在比楚林家中小聚,亞瑟不僅帶回了這幾幅書法作品,甚至還斥20盧布巨資從神甫那裡買下了一隻明黃的瓷茶杯。
“爵士,兩份文件,一份從君士坦丁堡發出,一份來自唐寧街15號。”
正在埋頭練字的亞瑟聽到這個消息,伸了個懶腰,從秘書手裡接過文件:“又怎麼了?”
布萊克威爾回道:“帕麥斯頓子爵對沙皇僅僅下令從瓦拉幾亞和摩爾達維亞撤軍並不滿意,而且他認為沙皇陛下在公文裡的對咱們抗議國書的正式回複或許不太客氣了。”
亞瑟一邊拆信一邊問道:“沙皇說什麼了?”
“沙皇爭辯說:俄國隻是做了英國人想做的事情,他們無非是搶先了一步而已。”
亞瑟取出信,咧嘴笑道:“這倒是大實話,不過沙皇顯然不懂外交辭令,他不算是糊塗蛋,但很顯然缺乏從事外交工作的才能。我猜,身在唐寧街15號的帕麥斯頓子爵肯定氣瘋了吧?”
“或許比那更嚴重。”布萊克威爾聳肩道:“他直呼這樣的辯解不僅是粗魯的而且是無禮的。”
“那艦隊街呢?帕麥斯頓子爵表現的這麼強硬,想必很得他們的喜歡。《不列顛的利劍向俄國蠻子宣戰》《鐵腕的外交大臣給了尼古拉一世一記直拳》《遊牧民族妄圖侵犯我們的海上邊境線》?他們大概起的都是這類的新聞標題吧?”
“您還真是了解英國記者的脾性。”
“很難不了解。”
亞瑟翹著二郎腿優哉遊哉的翻看著外交部發來的報告:“自從我離開了倫敦,我愈發覺得那群小報記者的形象越來越可愛了。在休息時間泡上一壺紅茶,捧起帶著油墨香味的《泰晤士報》是一種至高享受,當然,前提是:你不是他們筆下故事的主角。”
布萊克威爾對亞瑟的早年經曆很是好奇,雖然他知道爵士曾經是倫敦的風雲人物,但從彆人口中打聽自然是不如聽當事人親自講述。
尤其是,他已經連續好幾天沒聽到關於亞瑟的新段子了。
“您當年很得艦隊街的擁護嗎?”
亞瑟瞥了這小子一眼,旋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惜字如金道:“我倒寧願他們把我忘了。”
布萊克威爾做賊心虛的急忙轉換話題:“我覺得至少就目前情況來看,不列顛和俄國誰也沒有占據上風,而沙皇和帕麥斯頓子爵互相撂狠話也無益於緩解兩國之間日趨緊張的外交關係。爵士,您有什麼好辦法嗎?”
“我?”亞瑟半開玩笑道:“我可沒有這種能力。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最好將這個問題交給皇家郵政處理。雖然他們無法解決這個問題,但我相信他們一定能使它延緩下來。”
亞瑟能夠用如此輕鬆的心情看待這個問題,自然是由於他的心裡有底氣。
在外人看來,他這段時間無非是在跟著彼得堡的文化名流吃喝玩樂,到處參加各種文學沙龍和音樂會。
但實際上,由於沙俄文化界的特殊屬性,當地的文化名人大多都是在中央各部工作任職的,其中不乏像是太子太傅茹科夫斯基、樞密院顧問維亞澤姆斯基公爵、沙俄政府半官方喉舌《北方蜜蜂》主編布爾加林等人。
由於這些人分處於沙俄權利階層的不同區域,亞瑟總是能從這些人的口中聽到各種有價值或者無價值但卻有趣的信息。
比如說,布爾加林就曾經私下抱怨過,普希金受到了過多的官方保護。
布爾加林不否認普希金的才華,但是也堅持認為,普希金之所以能在沙俄文壇地位如此高,與政府的半公開庇護脫不了乾係。
布爾加林前幾年曾經在《北方蜜蜂》撰寫過一篇批評普希金著作《奧涅金》的文章,並為此與普希金陷入了一場長達數周的論戰。
但誰都沒想到的是,這場論戰的終結並不是由於一方駁倒了另一方,而是由於一份官方文件。
原來,尼古拉一世在審閱了布爾加林的批評文章後,立即給第三局局長本肯道夫伯爵寫了一封信,信件的主要內容大概是:在《北方蜜蜂》上出現了一篇批評普希金著作的文章,文章的傾向和目的都很明確,這類文章肯定還會陸陸續續出現,建議你們將布爾加林控製起來,嚴禁以後再出現反普希金的文章,必要時候可以將雜誌查封。
本肯多夫伯爵雖然很不情願,但是既然是沙皇的旨意,他也隻能把這個消息轉達給了布爾加林。
布爾加林得到這個消息後,同樣感到非常震驚。
作為沙俄政府喉舌《北方蜜蜂》的主編,布爾加林一直覺得自己的政治立場久經考驗,他向來認為自己和沙皇是站在統一戰線的。
他怎麼也沒想到,尼古拉一世居然會把戰壕挪到普希金的旁邊。
不過,雖然布爾加林被禁了言,但畢竟隻有他收到了沙皇的旨意。
所以,之後還有不少蒙在鼓裡的報紙雜誌繼續刊載詆毀普希金作品的內容,而親自擔任‘普希金作品審查官’的尼古拉一世知道後自然是非常憤怒,他直接向第三局下達死命令說:如果以後再有此類文章,必定嚴懲不貸。
自從這道命令下發後,報紙上批評普希金的聲音明顯小了很多,就算偶爾出現零星攻擊,也不敢說的太直白,而是拐彎抹角的陰陽怪氣普希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