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的特維爾大道是莫斯科的主要乾道之一,連接紅場,作為貴族和富商聚集的核心區域,街道兩旁林立著不算特彆高大但卻裝飾精致的石砌建築,混合了18世紀末俄式古典主義與拿破侖戰爭結束後隨之而來的歐洲風格。
特維爾大道25號的赫爾岑宅邸外立麵采用淺黃色粉刷,邊角用白色線條裝飾,簡潔又典雅。窗戶高大,窗框上有些許雕花圖案,大門上方懸掛著一盞鐵藝燈籠,燈光映襯在冬日的雪地上,橙黃色的光芒給人帶來了寒冬中的一絲暖意。
亞瑟的突然造訪顯然令赫爾岑感到很高興,或許是由於家中的謝肉節太過冷清,赫爾岑也希望能夠給家裡聚一聚人氣。
他來不及換衣裳,身著深色羊毛長袍,脖子上係著一條素雅的圍巾,穿著毛絨拖鞋親自前來迎客。
推開赫爾岑家的門,一陣暖意撲麵而來。
客廳的布置讓人倍感溫馨,地板上鋪著波斯地毯,牆壁上掛著幾幅風景油畫和家人的畫像。
書架占據了一整麵牆,上麵塞滿了俄國文學和歐洲哲學書籍,其中幾本封麵已經磨損,顯然是經常翻閱的作品。
屋子中央擺放著一張長桌,桌上有幾個大理石台燈和一瓶插著乾花的瓷瓶。壁爐裡燃燒的木柴,劈裡啪啦作響,伴隨著火光的跳動,房間內的溫度也暖和了不少。
赫爾岑先是請亞瑟和布萊克威爾坐下,然後吩咐仆人端上茶炊。
不久,仆人將一套銀質茶炊擺上桌子,杯盤與勺子的碰撞聲在房間裡清脆作響,壺蓋微微翻騰著熱氣。
一壺濃香的俄式紅茶被擺上了桌,旁邊還有一碟果醬、一碟配茶的俄國薑餅和幾片切得極薄的檸檬。
赫爾岑親自為亞瑟的茶杯裡撥了些果醬和檸檬片,隨後衝入一杯熱騰騰的紅茶,將銀色的小勺放入杯中攪拌。
他熱情地招待著兩位外國朋友,語氣輕快道:“希望您喜歡這種俄式茶的味道,我總覺得茶炊比英國的茶壺更適合這個季節。”
亞瑟品了口茶,這種加了果醬的茶雖然不適合解膩,但是作為甜點空口喝起來卻彆有一番風味。總而言之,並不難喝,而且從個人口味的角度評價,亞瑟願意給它一個A。
“味道不錯。”亞瑟打量著赫爾岑,開玩笑道:“方才聽您介紹,您現在在國土衙門工作?半年前還是個大學生,如今卻也算是為官一任了。”
赫爾岑有些靦腆地應承道:“不過是初入社會罷了,國土衙門的事務繁瑣,多是些編寫報告和審閱公文的小事,與您的事業相比,那就顯得太微不足道了。我先前還以為您是騙我的,沒想到您還真從漢諾威調到俄國來了。”
他的餘光注意到了亞瑟胸口彆著的小巧綬帶環——紅色綬帶邊緣鑲有黃色細邊。
這樣的配色讓赫爾岑愣了一下,旋即問道:“這是?聖安娜勳章的綬帶環?”
亞瑟雖然嘴上說著不在乎沙皇的勳章,但身體倒是極為誠實的。
一般來說,隻有正式場合才會佩戴勳章出席,而在日常場合隻會佩戴勳章上的小金屬環,也就是綬帶環來表明自身所獲榮譽。
亞瑟雖然是威廉四世冊封的下級勳位爵士,但在這個年頭,這個英國最古老的騎士勳位卻有個很操蛋的地方,那就是隻有騎士劍、飾品馬刺和綬帶,但卻沒有勳章。
因為歸根到底,下級勳位爵士雖然不能進上議院,但其本身依然被認為是與男爵、子爵、伯爵等爵位一樣的具有軍事義務的封建頭銜。
如果此時不是19世紀而是中世紀,那身為騎士的亞瑟通常會獲得一塊土地,甚至是采邑。
但問題在於,進入16世紀以後,隨著近代軍隊逐漸職業化,國家軍事更多依靠國家財政支持,而不是依賴於向領主提供土地並換取軍事服務。
因此,下級勳位爵士也就更多地成為了一種榮譽,象征著對個人成就的認可,不再需要提供軍事義務。
所以,自然而然,也就不會被授予土地了。
而既沒有土地也沒有勳章的毛病也算是個曆史遺留問題了。
因此,沙皇授予亞瑟的二等聖安娜勳章反倒成了亞瑟人生中獲得的第一枚勳章。
人對於第一次得到的東西通常都是很看重的,亞瑟雖然是個冷酷無情的老條子,但終究逃不過人之常情,他對這枚勳章可是寶貝的緊。
自從獲頒聖安娜勳章後,赫爾岑還是頭一個一語道破天機的人。
亞瑟雖然心中喜悅,但身為一個長者,即便他比赫爾岑也沒年長幾歲,但總歸還是要維持一些長輩應有的尊嚴與體麵的。
亞瑟淡定的放下茶杯,假裝不經意道:“您說這個?這確實是沙皇陛下的賞賜。不過,正如您所知,這種榮譽更多是象征意義罷了。”
赫爾岑難免羨慕道:“看起來真漂亮,您這枚勳章應當花費了不少錢吧?”
如果亞瑟不是曾經接受過下級勳位爵士冊封,多半會以為赫爾岑是在譏諷他花錢買的勳章。
但實際上,這句話並無惡意。因為按照俄國法律,接受勳章的人應當向勳章局繳納鑄造勳章和佩劍等必要支出的一切費用。
不列顛其實也有類似的規定,隻不過一般隻適用於嘉德騎士、巴斯騎士這樣的高規格榮譽,戰鬥勳章和低規格勳章則無需繳納。據說受封嘉德騎士的人一次性就要繳納幾百英鎊的高昂入會費。
不過,即便如此入會費這麼高,亞瑟依然沒聽到過有誰拒絕成為一名嘉德騎士。
而亞瑟的下級勳位爵士頭銜,其實按照正常程序也應當繳納一筆費用以完成相關行政手續。
但是這筆錢被國王威廉四世下令免除了,理由是:亞瑟·黑斯廷斯爵士長久以來在科學、藝術、文化領域以及促進社會進步方麵的傑出貢獻。
更令人驚奇的是,亞瑟收獲二等聖安娜勳章時,同樣被沙皇尼古拉一世豁免了授勳費用,而沙皇理由用的與國王居然是一模一樣的。
一般人知道這個情況後隻會暗自發笑,但對於蒙在鼓裡的赫爾岑來說,他覺得亞瑟被豁免了授勳費用完全是理所應當的。
赫爾岑開口道:“看來您是享受了與洪堡先生同樣的待遇了。”
亞瑟對於這位曾經去哥廷根給電磁大會捧過場的柏林科學院院長印象不錯,他問道:“洪堡先生也有一枚聖安娜勳章嗎?”
赫爾岑點了點頭:“他有一枚一等聖安娜勳章,您之所以是二等的,依我看,主要是由於您沒有像洪堡先生那樣替俄國政府主持過科學考察項目。如果您也像他一樣,帶隊完成了對西伯利亞的地理測繪工作,您肯定也能拿到一枚一等的。”
如果是其他人壓在亞瑟腦袋上,他或許還會不服氣,但洪堡拿一等,亞瑟還真沒什麼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