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極了,寒氣嚴嚴封鎖了大路,把它凍成平滑的一片,現在又一個勁兒敲擊著莫斯科百姓家的門和窗。黑夜已經降臨,街上變得空曠而又靜寂。
一輪滿月從高高的雲端後麵往下俯視,光芒溫和而又輕快,把街巷照得象白天一樣明亮。
街道上奔馳著一匹小馬駒,它迅捷地拖著一輛雪橇,上麵坐著一位趕赴晚會的外省貴族,馬蹄的踢踏聲傳得很遠很遠。
在謝肉節這樣合家歡喜的日子裡,莫斯科大部分房屋的窗戶裡都亮起了燈火,燈火起初暗沉沉的,而後慢慢兒放大,射出五彩繽紛的光華。
隔著貴族俱樂部的窗戶,可以聽見端著酒杯圍坐在地毯火爐邊貴族們的談話。
“您聽說了嗎?咱們莫斯科有件大喜事。”
“有什麼新消息?您是說,皇上準備把今年的謝肉節舞會放在克裡姆林宮辦嗎?”
“如果真是如此,皇上倒是做了個好決定。咱們今年要讓彼得堡那幫西方化的官僚好好瞧瞧咱們莫斯科的舞會才是最地道的。”
“二位,我說的並不是舞會這種庸俗的事物,而是更崇高、更神聖的活動。”
“您說的是大齋期結束後複活節前夜的晨禱?神甫高聲詠唱:‘耶穌複活了!’,咱們再高聲回複:‘真的複活了!’的儀式嗎?”
“不是!您難道沒聽說嗎?亞瑟·黑斯廷斯爵士來咱們莫斯科了!”
此言一出,房間內頓時靜了下來,所有的談話聲似乎都戛然而止,隻剩下爐火偶爾劈啪作響,以及窗外遠處雪橇劃過冰麵的細微聲響。
“亞瑟·黑斯廷斯爵士!”
雖然被問到的貴族並不了解誰是亞瑟·黑斯廷斯爵士,但不願承認自己無知的奇怪自尊心驅使著他附和起了同伴的驚呼聲:“那可是位大人物啊!”
貴族們的表情從最初的茫然迅速轉變為一種故作深沉的肅穆,仿佛他們每個人心中都對亞瑟·黑斯廷斯爵士有著深厚的了解與敬仰。
一位穿著華麗、麵容年輕的貴族首先打破了沉默,他以一種仿佛早已熟識亞瑟的口吻說道:“噢!我從幾年前開始就是他的忠實擁躉,昨晚做夢還夢見我和他見麵了。沒成想,我居然美夢成真,這真是上帝保佑了!”
另一位貴族也加入了吹捧的行列,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急切,似乎生怕被人搶了先:“亞瑟爵士到莫斯科了?我的老天!您為什麼直到現在才把這個消息公布?如果早知道他要來,我就不安排明天去鄉下打獵了!”
說著說著,便看見這位無比尊重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文化人快步走開,站在俱樂部門前衝著外麵的馬車夫鄭重其事的吩咐道:“普拉東!普拉東!你現在就去戈利岑公爵家裡,通知他們明天的打獵取消,因為老爺我要去拜見亞瑟·黑斯廷斯爵士。”
貴族們紛紛點頭讚同,儘管他們中的大多數對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的了解僅限於剛剛聽到的隻言片語,甚至有人連黑斯廷斯這個姓氏都是頭一次聽說。但此刻,所有的困難都不妨礙他們成為亞瑟爵士的十年老粉。
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何一句對亞瑟·黑斯廷斯不尊敬的話都會成為眾矢之的,任何一句貶低他的言論都會被認作對文化的褻瀆。
即便是在蘇格蘭場,亞瑟·黑斯廷斯這個名字都沒有享受過今日貴族俱樂部中的待遇。
畢竟在大倫敦警察廳,由於亞瑟爵士本人被‘流放’去了彼得堡,所以他在那兒最多隻是一尊無害的聖像。而在今日的莫斯科貴族俱樂部,亞瑟簡直就成了眾人口中的活聖人了。
就在大夥兒熱火朝天的討論著亞瑟·黑斯廷斯的時候,一位莫斯科自然哲學學會的會員終於從記憶深處的舊紙堆裡翻出了這個今晚的高頻詞。
他不無自豪的賣弄道:“亞瑟·黑斯廷斯?喔,您說的是那位邁克爾·法拉第先生的助手?電磁學領域的後起之秀?”
他本以為可以憑借廣博的閱曆博得大夥兒的關注,但沒想到引來的卻是口誅筆伐和奚落。
“助手?後起之秀?您說的這是什麼話?”
“您難道不懂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道理嗎?我沒有貶低法拉第先生的意思,但我認為,即便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現在比不上法拉第,但他很快就會成為比法拉第更出色的電磁學研究者。”
“看來,我們中間還是有識貨之人。”一位蓄著濃密胡須、身著考究天鵝絨長袍的老貴族緩緩開口,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亞瑟·黑斯廷斯爵士,不僅是電磁學界的璀璨新星,更是連接俄國與歐洲科學與文化的橋梁。他的到來,無疑將為莫斯科帶來一股前所未有的思想風暴。”
老貴族的話語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激起了層層漣漪。
“如果我能有幸親眼見證亞瑟爵士的一次實驗,那將是我此生最大的榮幸。”一位年輕貴族激動地說,他的眼中閃爍著對未知世界的渴望與敬畏。
另一位貴族提議道:“是啊,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我們必須儘快安排一場盛大的歡迎晚宴,就像當初接待洪堡先生的那場一樣,邀請全城有頭有臉的人物,讓亞瑟爵士感受到莫斯科的熱情與尊重。”
這個時候,最先挑起話題的年輕貴族開口道:“關於歡迎晚宴的事,就用不著諸位操心了。因為咱們親愛的莫斯科總督德米特裡·戈利岑公爵以及博學的莫斯科大學學監謝爾蓋·戈利岑公爵已經在籌劃此事了!”
就在貴族們為總督和學監的先見之明而舉杯歡呼之際,他們並沒有注意到窗外駛過的一輛四輪馬車。
而這輛馬車的主人正是那位令他們心向往矣、從倫敦遠道而來的歐洲大學者。
亞瑟鬆了鬆緊束的領口,嘴裡叼著煙鬥,就連用來裝樣子的高禮帽也被他扔到了身旁的座位上。
如果有人此時看見這家夥,多半會以為這是倫敦東區混出來的哪個二流子,而真相也確實差不多。
左手文明杖,右手警官刀,腳下的汙水坑裡飄著被流氓一拳打掉的高禮帽,再加上一身沾了愛爾蘭醉漢嘔吐物的藍色燕尾製服,這便是格林威治巡佐警員亞瑟·黑斯廷斯的日常扮相。
隻不過,現如今人雖然還是那個人,但身份卻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