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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人,果然如邵然所說,是朝著瑁山去的。
邵然顯然之前做足了功課,竟然查知通往瑁山古墓的,除了眾所周知的那遊客發現的地洞以外,還有一條可能因為地震而產生的裂縫。裂縫與地洞之間相距二三裡,一般人決想不到兩洞口竟通往一處,裂口乍看又窄又淺,就像流水衝刷出的一條狹縫,進入後貼地爬了五六米,便是豁然開朗,可以直立行走。從裂口到古墓墓坑,中間有多處或狹窄難過,或陡峭直立如崖,還有些人工開鑿的痕跡。足足花了半個多小時,才到達了墓坑處。但到這裡路已經斷了,薄薄的一層牆壁將通道和墓坑隔開,牆上有幾處裂縫,倒是可以隱約看見墓坑內的情景。
路上邵然解釋說,其實這裂縫在當地人中間並不是秘密,很多人年幼時都在這裡玩耍過探險的遊戲。盛明發現古墓後,就有一人察覺裂縫的通向竟是朝著墓坑,興起之下便帶了鐵鍁小鏟子指南針等自家簡陋的工具鑽進了裂縫,有那阻塞難行的地方就挖掘開。臨近墓坑時他一鏟子下去,差點兒鑿壞了牆壁,見土裡透出了光亮,湊近一看,見到了墓坑內的豹形石像。這人雖然好奇心旺盛,卻是個膽小的,生怕破壞了墓坑後被盛明公司或國家追究,略作了些掩飾後就離開了。如今既已被邵然知道了,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竟然這麼巧合!
鐘彥不知道,這瑁山表麵看似堅實,其實自從兕希封印鬆動後,山體內部就逐日產生了無數裂縫,千百裂隙,都是通往墓坑。他們發現的,隻是其中之一而已。
墓坑中此時的景象很奇妙許多人在裡麵手舞足蹈,有的看似在和人拉扯,有的似乎在和人打鬥,有的在張惶躲避什麼,有的則雙手比劃出奇奇怪怪的手勢,就像在看一出滑稽的啞劇。一具沒有心臟的古屍放在中間的高台上,周圍有八個姿態各異的豹形石像。
隻片刻,我們就覺得胸悶氣短,神智昏昏。
“對了,用這個看!”邵然從口袋裡拿出一小塊黑玻璃,軒辰舉著玻璃看了一會兒後,默默地用鑽戒把它分成三塊,我們一人拿了一塊。
我從沒想到過,自己竟然會看見這種場景
無窮無儘的黑氣從那古屍身上散發出來,像是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獸。那個之前和小澤談笑的老和尚此時一手持一個紫色的缽,一手拿著一串很長的佛珠吟誦,金光從那缽盂中溢出,攏在黑氣上方,壓迫著它向源頭聚集。其餘眾人正與脫出金光束縛的黑氣纏鬥,或抬手打出一團強烈的光,或突然燃起熊熊烈火,或吞吐吸納將黑氣吸收。胡子拉茬的中年男人守護在老和尚身邊,將靠近他的黑氣全部打散。除了那些與眾人糾纏的,流瀉在外的黑氣也不少,雖然濃度要小很多,但我們身處其中,渾身越來越冷,心跳也漸漸緩慢。
忽然渾身一輕,再一看,小澤似有意似無意地站在我們下方,在他周圍五六米範圍內都沒有黑氣。
邵冥站在他身邊,神色凝重地看著戰局。
我心裡一冷,和邵然對視一眼。軒辰一直緊緊盯著墓坑中的局勢,我輕輕握住他的手,發現他渾身僵硬。
小澤似乎是指揮一類的角色,我聽他不停地說“甲三乙十七”、“甲二十二乙三十五”之類的,看了許久,才發現他說的是方位,甲是縱,乙為橫,數字大概是他們事先約定好的,以左上角為原點。在我看來,那黑霧隻是有的地方濃些,有的地方淡些,但小澤似乎總是找得出其中最薄弱的位置,每當小澤說出一個點,就有人立刻撲向那地方,接著周圍凝結的黑霧即便看起來凶煞也輕易地就被消滅了。
漸漸的,遊移在外圍的黑氣都被驅散了,所有人結成一個結界協助老和尚把那黑霧封印在中心——如果隻憑肉眼看,這個情形很搞笑的,一群幾十歲的人平舉雙手,站成一個橢圓形,如雕塑般一動不動。當看到中間那卵形的黑霧團,沒有人有笑的心思。
我隱隱知道,這是到關鍵時候了。
小澤依舊站在外圍沒有參與,他眯著眼睛觀察了許久,拍拍身邊邵冥的肩膀,說了一個方位。
邵然身體驀地緊繃起來,接著失聲喊道“冥冥!”
邵冥那孩子,竟一步步走進黑氣團中!
聽到喊聲,協同封印黑霧的幾人下意識地回頭來看,結界動蕩了幾下,老和尚吟唱了一個梵音,明明聲音很低,卻像雷鳴般炸響在耳旁。眾人都收回心神重新全神貫注地對付黑霧。邵然卻管不了那麼多,他用力一拳砸開本來就剩下薄薄一層的牆壁,跳了下去,還沒站穩就要衝上去抓住邵冥,一個身高兩米多、極其魁梧的男人攔住了他。
“放開我!”邵然大吼道,他優異的搏擊成績在那熊一般的男人麵前不值一提,隻能焦急地說“冥冥回來!你們這些家夥想要叫他乾什麼!”
“堂哥!”邵冥驚異地喊道,接著臉上綻開大大的笑容,揮揮手說“這是我的責任,堂哥!彆擔心。”
“冥冥!”
邵冥頭也不回地走入了那黑色巨卵。
“邵冥是陰年陰日陰時出身,身具絕陰之脈,天煞孤星的命相。”小澤忽然說,“本來他是活不過七歲的,但是有人給他下了言咒。”
“言咒?”
“取名邵冥,幽冥之冥,在他和幽冥之間建起了聯係,疏導了他身上隨著年月聚集的陰力。每次有人叫這個名字,就等於是加強了一分言咒的力量,邵冥的壽命也就延長一分。”
這就是小澤第一次見邵冥,就猜出他名字的原因嗎?
邵然臉色蒼白地看著黑卵,不知道有沒有聽見小澤的話。
軒辰手按著小澤的肩膀,艱澀地問道“談澤,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小澤似笑非笑地瞟了空蕩蕩的身側一眼,淡淡地說“隻是……陰陽眼而已。我小時候跟你們說過的。”
軒辰慢慢收回手,攥成了拳,“這件事結束以後,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小澤的笑容變得有些奇異,似乎在……幸災樂禍?
他爽快地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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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澤慘嚎一聲,皺起了臉。
[抱歉啊,似乎給你惹下了不少麻煩。]微生茉沒什麼誠意地說。
談澤長歎一口氣,可憐巴巴地望著微生茉,[至少至少,你把我爸應付過去吧?]
[這可由不得我做主。]微生茉看了眼被黑霧吞沒身形的邵冥,[你不是希望我救他嗎?救了他,我想不離開都不行了。]
談澤~~oo~~
[也許你可以裝失憶!]微生茉建議說。
[失憶?]
[是啊,連續性失憶,對我借用你身體之後的這段時期,全部都“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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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大盛,黑霧越來越淡,漸漸露出其中邵冥的身形。他站在古屍身後,腳下是一個極黑無光的圓,黑霧以螺旋狀,從他的頭頂灌入,通過他的身體進入到腳下的黑圓中。邵冥緊閉著眼,表情痛苦,邵然瞪眼看著他,渾身顫抖。
突然,那古屍睜開眼睛,發出震耳欲聾的大吼!聲波宛如實質般,在聽到的那一刻我腦子一懵,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看到談澤衝了出去,一腳踢開邵冥,手按在了黑洞上。黑氣猛地收縮然後迅速膨脹!
“轟隆隆——”
像是過了幾秒鐘又像是過了很久,我恢複了意識,腦子還昏昏沉沉的,後背疼得厲害,似乎剛才狠狠地撞了一下。
古屍已然不見了,原地隻有一小撮黑灰。石像東倒西歪,碎裂不全。墓坑的牆壁上像是被巨大的刀淩亂劃過一般,布滿了深深地裂痕,土石落了滿地。所有人都被氣浪拋了出去撞上牆壁,老和尚現在麵如金紙,不停咳血。其他人有的頭破血流,有的手斷腳折,有的還在昏迷。我們三個離得遠的普通人反而情況最好。邵然一醒來就衝向了邵冥,軒辰則四處找談澤。
“堂……堂哥……”邵冥虛弱地叫道,茫然地看了周圍一眼,“我還活著?”
邵然緊緊地抱住他。
我們在墓坑的入口處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談澤。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氣的布偶娃娃一般俯臥在地上,幾乎看不到活著的跡象。
軒辰試探了下他的呼吸,手顫了下,頓時臉上血色褪儘。又緩緩摸了摸他的頸側和心口,才稍恢複了些。
“阿彥,叫救護車。”
軒辰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質感,冰冷生硬。這是他在強自掩飾所有情緒的跡象。
我點點頭,撥響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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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整整一個星期,小澤才蘇醒過來。
他看著我,麵露疑惑,輕聲問道“你……是誰?”
他忘記了從父母離婚以後的發生的所有事。
他變得完全不一樣了……或者說,他變得跟原來一樣了,我知道。
他的目光疏朗澄明,清澈見底,笑容宛如陽光。對於我,他最初有些抵觸,但相處一段時間後,兩人之間也算融洽。
他不再待在房間裡百無聊賴,喜歡滑滑板,踢足球打籃球,偶爾還去滑冰打遊戲,很快就交到了幾個好朋友。
他每星期都跟弟弟談旭打電話,也會問問母親的情況,每次電話後眼中都有黯然。
他飯量很好,喜歡米飯不喜歡麵食,喜歡土豆青菜討厭茄子洋蔥,從來不喝咖啡和苦茶。
他是個很好的孩子。最重要的是,他的身體總是溫熱的,玩耍一天後常常會渾身大汗地回家,一進門就嚷著肚子餓。
像個活人。
但我總是無可抑製地思念之前的那個孩子。想起那孩子清冷的神情,寂寞的眼神,孤寂的身影。
儘管我知道,那或許不是真正的談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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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後,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小澤從書架的角落中取出一個扇形的青玉掛墜,拿在手裡把玩。
我心裡一緊。
那個東西……那個東西我在陪小澤去清江時見他戴過,但在瑁山事後就再也沒有看見。
我覺得渾身發冷,忍不住開口喚道“小澤?”
他抬頭看我,目光一如既往地清明。
“你手裡……那是什麼?”我乾巴巴地問道。
“哦?這個?”小澤舉了舉青玉掛墜,說“一塊掛墜而已,地攤貨。”
他笑得有幾分神秘,像是在說“我有秘密,但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