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龍在臥!
故地重遊的莽君站在雷雨寺門口的樹下,荒山上的小廟鮮少有人來供奉香火。
他看著有些破舊的廟門,想起住持還活著時,小小的廟迎來一批又一批的信徒香客,還有達官顯貴。
他們都不是為了這間小廟。
而是為了廟裡真正有靈的住持。
主持其實年齡在人類中不算小了,但修行高深,麵容不易衰老,總是溫柔的笑著,眉眼慈悲,莽君看過很多美麗的人,緑肥紅瘦、婀娜多姿。
可她們都不及住持垂首在佛前撚動佛珠的那種乾淨純粹,超脫凡俗,有種人的骨頭是美的,靈魂是美的,所以引來一批又一批追隨那虛無縹緲之感的人,想要牢牢抓緊。
當年黑色的小蛟蛇,也是盤在樹木的枝頭怔怔看了好久,一天又一天,一個月又一個月,終於安耐不住潛了進去,窩在寺廟的角落聆聽那人誦經,仿佛怎麼都聽不膩。
住持也是發現了他的,也絕對認出來,小小的蛟蛇並非一般蛇類,而是妖族。
住持沒有驅趕過莽君。
依舊在念經。
在那個年代,妖族和人的關係非常緊繃,一旦發現妖族,修行者便會不管三七二十一,隻管一個字殺。
莽君被發現了有些顧慮和害怕,他雖然修煉成了蛟,但當年修為驚人、手段高超的人類可太多了,比如他麵前這位,莽君就不想惹。
黑溜溜的小蛟蛇想要走,可第二天,他平時待著的地方就放了一小碟香油,香油是供奉佛祖用的一種油,不是平時能用的那種東西,小蛟蛇能嗅到裡麵散發的靈氣,知道這是好東西。
丁大點的金色豎瞳疑惑的盯著蒲團坐著的住持,它吐吐蛇信,歪頭傻乎乎的。
住持忽然睜開眼,駭的莽君探出去的腦瓜一下收了回來,盤成圈蛇頭高昂,嘶嘶的發出警告威嚇!
“嗤——哈哈哈。”
莽君沒想到,住持竟然用袖子遮住嘴,突然大笑起來,它小心的盯著那人,怕他攻擊自己。
住持笑完了就真的完了,開始誦經,根本不理會莽君。
黑溜溜的小蛟蛇在梵音中靜了半晌,用尾巴尖沾了沾小碟子中的香油,塗在了自己的鱗片上……
自此後,一人一蛟,無形中拉近了很多。
又過了半年,冬天來了,蛟蛇沒有經過化龍還保留著天性,畏冷,還困,每爬出一米就要變成蛇棍兒。
它在寺廟裡自己專屬的角落看住持送走了一位登門拜訪,仆人無數的官員,然後小心的朝著住持爬了兩三米。
和尚穿的好厚啊,應該很暖吧……它想。
住持立刻注意到了它,回身蹲下,看了它半晌。
一人一蛟就這麼對視,住持微微抬手,小蛟蛇像黑色閃電一下後退竄出了好幾米!住持手僵硬在半空,又開始聳著肩膀笑起來。
一驚一乍的小蛟蛇聽到他的笑聲總算是放鬆下來,遊動著身體爬到他腳邊,然後昂起上半身,在空中搖搖晃晃像個憨貨一般趴在了住持腿上。
住持摸了摸莽君冰冷刺手的鱗片,眉眼低垂無比溫柔,他將莽君拎起來扒開衣襟,揣進了自己熱乎乎的胸口……
好暖啊……
蛟蛇盤成一團,腦袋去蹭住持伸進來撫摸它的手指,忽然覺得它應該是超級喜歡這個人類的,這個人類應該也是超級喜歡它的。
這麼想過後,莽君就決定把蛇窩搬進了寺廟裡的住持的——懷裡。
他們一起渡過了很多歲月,很多春天、很多冬天。
一起看翠綠的草芽從枯葉堆積的地麵冒出頭,一起看翠綠的樹木重新變黃,在落回大地,一年中的四個季節,就宛如一種輪回。
興致來了,住持還會給它的額頭點胭脂,說蛇化成人形太蒼白,人間女子嘴唇蒼白的會塗唇脂,臉頰擦粉,額心貼花鈿,妖族要是混在人間
不被發現,就要學人才行。
“但你是條雄蛇,那些你都做不了,不如點個紅點,一下子就有了人氣。”
那人總是在笑,和善平靜又怪暖洋洋的,莽君有些臉紅不好意思的盤在他肩頭,上身昂過去,讓他用細支毛筆給點胭脂。
住持偶爾還會帶上莽君給遊蕩過來的小妖講解經文,難得提升修為的機會,吃草的兔子精、吃兔子的狐狸精、獵殺狐狸幼崽的蛇精,它們因為住持而互相敬重聚集在寺廟門口,等待月圓時候的夜晚,住持會打開廟門,與這些特殊的信徒們誦經聊天。
小動物們直立上身,如人一般聽得如癡如狂,等經文結束還意猶未儘的對住持躬身行禮告退。
莽君每次看到這樣的場景,都覺得住持這人當真無比厲害,像萬物師長一般,生出一絲敬仰和欽慕。
直到莽君化龍那天,住持否認了他……
回憶到這裡,嘴唇不自覺帶著笑容的莽君臉一下子冰冷起來,那些溫暖的回憶仿佛也被憎恨怨毒的黑霧覆蓋,他不知道當時住持為什麼不成全它,為什麼第二天就圓寂坐化,但一切從頭開始心血毀於一旦的痛苦比什麼都讓莽君清醒。
人類都是騙子!
他想,忽然感覺有人在看自己,一轉頭發現是個小沙彌,那小和尚長得白白嫩嫩,但臉色不好,站在接管這座寺廟的老主持身邊,遙遙的望著他,目光溫柔平和,仿佛天地間一片清明……
莽君僵硬在原地,不光是因為那目光的熟悉,還因為他隱藏了身形,根本不會有人類能看見自己,不過人類也是些特殊的孩子擁有特殊的眼睛的。
“你在看什麼呢?”老主持問。
“沒什麼。”小和尚牽起老主持的手笑,“我們回去吧師傅。”
“好……”
兩人的背影消失在廟門內,莽君卻久久回不過神,晚上他躑躅了幾個時辰,終於還是翻進了寺廟,來到了小和尚的床前。
小和尚在看經文,桌子前的茶葉是新泡的,還散著白霧,看樣子是掐好了時間在等他,莽君沉默不語的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喝水。
小和尚也不說話,等經文念完了仿佛房間裡沒有這個人似的蓋被子就睡覺,莽君也沒吭聲,手裡捧著涼茶水坐了一晚上……
後來他們莫名就和約定好了一般,莽君每日穿著黑袍隱藏身形在寺廟裡看他跟著師傅念經,他每晚都會挑燈夜讀一會兒,在泡一杯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