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往事
“錢新榮,你妻子臨死前,握著那支修複過的和田玉鐲。”方如今的聲音平靜而冰冷,卻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錢新榮的心上。
錢新榮的動作驟然停滯,瞳孔猛然收縮。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張蒼白而痛苦的臉——那是他的妻子。
時隔數年,那一夜的血腥與絕望,至今仍像夢魘般纏繞著他。
“你……你怎麼會知道?”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顫抖。
方如今從陰影中走出,手中握著一隻破碎的和田玉鐲,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你以為你藏得很好,可惜,佛龕下的秘密,終究會被揭開。”
錢新榮的身體微微搖晃,“我……我認輸。”
聲音中帶著無儘的疲憊與悔恨。
在接下來審訊的過程當中,方如今仿佛跟著錢新榮回到了數年前。
民國二十年秋,蘇州籠罩在綿綿細雨中。
錢新榮貼著潮濕的磚牆疾行,黑色呢子大衣的下擺掃過青石板縫隙間的苔蘚。
他左手按著肋下暗藏的手槍,右手食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扳機環——
這是他在特高課受訓時養成的習慣,金屬的涼意能讓他保持絕對的清醒。
河對岸戲樓傳來咿咿呀呀的昆曲聲,混著雨絲飄過水麵。
錢新榮看了眼懷表,三點零七分,距離目標出現還有十三分鐘。
他拐進裁雲巷,在第四根廊柱後站定,這裡既能俯瞰整座文德橋,又能借助廊簷遮擋身形。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巷口傳來。
錢新榮瞳孔驟縮,指尖已經扣上扳機,卻見一個黃包車夫拉著空車匆匆跑過。
他鬆了鬆領口。
這次要刺殺的是一名副處長,此人極為強勢,成了特高課獲取情報的絆腳石。
上峰命令,儘快除掉他。
不過,此人曾經接觸過情報工作,平時十分警惕。
稍有差池,錢新榮經營三年的“錢經理“身份就會化為泡影。
此人在南京時,錢新榮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好不容易等到處長到蘇州公乾。
四點整,目標準時出現在橋頭。
錢新榮看著那個穿藏青中山裝的身影踏上石階,緩緩舉起手槍。
二十米外,目標正低頭點煙,火光映亮他耳後的黑痣——與檔案照片分毫不差。
“砰!”
手槍的悶響被打雷聲完美掩蓋。
閃電之下,目標身形晃了晃,栽進河裡,濺起的水花很快被雨點擊碎。
錢新榮轉身撤離時,發現兩個黑衣壯漢正逆著人流朝裁雲巷奔來。
給他的情報竟然有誤。
錢新榮沒有料到對方還有人手預備著,在撤離的過程中和對方發生了激烈的槍戰。
好在他預案做的仔細,暫時甩掉了追兵。
他低著頭走在幽深的巷子中,卻不小心撞翻一柄竹骨油紙傘。
青瓷般清脆的碎裂聲響起,戴圓框眼鏡的姑娘踉蹌後退,跌落的和田玉鐲在青石板上彈跳著,被錢新榮飛身抄住時,鐲身已經多了道蛛網狀的裂痕。
“對不住!”錢新榮用刻意軟化的蘇州腔說道。
他托著玉鐲的掌心有道新鮮擦傷,血絲正滲進玉鐲的裂紋裡。
在撤離的過程中摔了一跤,掌心擦破了皮。
婉清扶正眼鏡,目光先是被玉鐲上的血痕刺得瑟縮,繼而落在他濕透的西裝內袋——
半本《金石錄》的宋刻本正露出靛藍書衣,雨水在“紹興十年“的刊印日期上暈開墨跡。
當然了,這並不是原版,而是後期的複刻版。
“你也喜歡這個?”
錢新榮後背瞬間繃緊,麵上卻笑得溫文:“隨便買來看看的,讓小姐見笑了。這鐲子……”
他摸出皮夾,發現紙幣全被雨水泡軟,轉而褪下腕間的手表,“您先拿著,明日定當賠您新的。”
“不必了。”婉清將表推回去,雨水在她睫毛上凝成細珠,“裂紋亦是年輪,就像這書裡的青銅鼎,殘缺處才是真曆史。”
“我會找蘇州最好的師傅,幫您儘快修好。”錢新榮誠懇地說。
“嗯……好吧!”
三天後,錢新榮站在“寶光齋”的雕花木門前,看著婉清將玉鐲輕輕放在紅絨布上。
“錢先生請看。”婉清指著玉鐲的裂紋,“這是典型的‘冰裂紋’,需要用金絲鑲嵌修複。但金絲太俗,不如用銀絲,與和田玉的溫潤相得益彰。”
她的手指修長白皙,在玉鐲上遊走時,錢新榮的目光不自覺地追隨著她的指尖,突然發現她的指甲修剪得極短,邊緣還有些許墨跡——
那是長期翻閱古籍留下的痕跡。
“您對玉器很有研究。”他隨口說道,目光卻落在她耳後的那顆小痣上。
婉清抬起頭,眼鏡片後的眸子閃著光:“有研究的是家父。我隻不過學了些皮毛而已。”
兩人的距離很近,錢新榮鼻尖縈繞著她發間的茉莉香。
他突然發現,婉清在說話時,會不自覺地咬住下唇,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這是"子子孫孫永寶用"的銘文。”她的聲音輕柔,像是在吟誦一首詩,“古人將祝福刻在器物上,希望它能代代相傳。”
錢新榮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想起自己藏在書房暗格裡的密碼本,那些冰冷的數字和符號,與眼前溫潤的玉器形成鮮明對比。
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感到麵具下的臉在發燙。
“錢先生?”婉清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您在想什麼?”
“我在想……”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玉鐲上,“這玉鐲修複後,能否像古人說的那樣,"永寶用"?”
婉清笑了,眼角泛起細紋:“隻要用心,就能讓它重獲新生。”
她說著,將玉鐲輕輕推到他麵前,“就像這上麵的裂紋,不是殘缺,而是歲月的見證。”
錢新榮接過玉鐲,指尖觸到她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