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記事!
很快,皇帝要微服私訪的消息就傳遍了全國。
國民對於閣老們後續的反對一無所知,隻覺得沒消息就是已經開始微服私訪了。
於是,個彆閒得發慌的民眾開始四處尋找新鮮麵孔。
知道新帝長相的各大家族族長,則把不肯嫁進宮裡的寶貝兒子金貴女兒都藏進深院,押上大鎖。然後閉著個河蚌嘴,每天一下朝就在各種樹後牆角人肉尋帝。即使知道皇帝還在上朝也不含糊。
——誰知道皇帝會不會一時興起,下了朝就突然來微服私訪呢?
而對於予家和柳家這兩大巨族,以上行為就屬於沒見識的小老百姓才會乾的事情。
畢竟由他們的高級內線傳來消息——皇帝壓根兒就沒出得去皇城,如今還被那些閣老們嚴防死守地扣在宮裡閒得摳腳呢。
得了這消息,最快作出反應的是柳家。
柳家二小姐已遞了名字,九成九要進宮當皇後,自然急著知道未來夫君的模樣。於是百般懇求父親把自己安排進宮幾日遊,偷摸摸瞧上幾眼。
柳大人本就對二女兒心懷愧疚,不待多求便應了。依著二女兒的要求,請人假扮柳二小姐在府裡呆上幾日——以免臨時有什麼訪客來尋,讓人生疑。又一路撒銀子把閨女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皇帝身邊,當了個臨時宮女。還化了個名,叫小鈴兒。
於是在真君權鑽狗洞出宮還挨了揍之後的第二天,柳二小姐柳泠泠就紅著張小臉進了宮。
再說君權的另一個鐵杆發小,兼忠心不二的侍衛沈漣。
自打君權決定讓他頂包假扮,糊弄那幫老頭的一刻起,就從頭到腳沒得過一次完整的安生。
日日緊張失眠,噩夢連連,兩天時間就把先前十七年閒出來的膘瘦了個乾淨。
穿君權的衣服倒不再勒得慌了。
按照計劃,沈漣每日清晨躲在被窩裡,用祖傳的上妝術化出高鼻梁、高顴骨和窄下鄂,再描一個以假亂真的劍眉,原本就與君權有五六分像的容貌便像了個八九分。
上朝時,隻要板個討債臉,反比如今在宮外解放了少年天性的君權還像真的君權。
柳泠泠第一眼見著的,就是板著臉從君正殿下朝歸來的“君權”。柳泠泠拿家父的相貌與“君權”一比,大為滿意。
雖不至一見鐘情,但也是個符合標準的美男子。
當即紅了臉,對著“君權”天外飛仙地一笑。
這笑容正被沈漣撞見,抹了粉的臉無人知曉地紅了大半,眼見著要燒到耳朵上才在心裡大呼不好,趕緊疾行幾步,把後背留給一眾宮人。又猛地刹住,險些被地毯絆出去。
堪堪站定,強迫自己回憶劉柱吃魚十八景,幾息之後,把腰杆子挺得筆直,瀟灑又冷酷地一甩手。
“嗯,都下去吧。”
而此時的君權,正麵對活生生的劉柱吃魚十八景,原本還有些蕩漾的心思都飛到天外去了,這才覺出額頭疼得很。
伸手一摸,才發現皮肉翻卷,早已凝成冷硬的一片,也不知腦殼凹下去沒有。
一走神——嘶,下手沒輕沒重扯到了傷口。
劉柱聽他痛呼,立馬停下吃魚看過來,憐憫道“公子,要我說還是那位小公子慘一些,牙都磕沒了,你這泯創粉敷上幾日約摸能好。唉,可惜我家大伯的生芽水隻能生出果子,生不出牙來,去年我家牛磕掉了兩顆門牙,給灌了三十四缸的生芽水也沒生出牙來,真是騙人的玩意兒,要不然還能給那小公子應應急……”
——這得是逃了多少次早課才能分不清“芽”和“牙”啊。
君權不禁扶額歎息——果不其然又扯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無力糾正。隻揮揮手,讓劉柱繼續吃魚,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小公子”的身影。
說來罪過,但從最後一手的觸感來看,那應當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故意沉著嗓子說話。
——隻不過…這到底是誰家姑娘?脾氣如此暴躁,拳頭還那麼厲害?
君權摸了摸懷中那個放著斷齒的錦囊。
說到底,是他自己做了錯事挨了打,反手還磕掉人家一顆牙……
他不禁喃喃道“得把牙給人還回去才好啊……”
可怎麼還呢?
君權向窗外望去。
街上人來人往,馬蹄聲車軲轆聲和人聲混成一片。攤販們賣力地吆喝著,路人也很給麵子地頻頻光顧。
就這麼看著,眼前忽然閃過一抹綠色。
和那姑娘衣服上的十分相似。
回憶一番,這似乎是柳家人慣常的裝扮。
記憶和現實重疊在一起,君權幾乎拍著額頭——嘶,確認了。
那姑娘必定和柳家脫不開乾係。
事實證明,君權的記憶還是有幾分可靠的。
他在柳家大門外蹲守的第二天,就見到了那位姑娘。
白紗蒙麵,白衣青邊綠柳紋,一頭烏發梳著柳家經典的柳腰髻。
細碎的綠珠串分彆與七股長發纏繞在一起,在頭頂彙成一個間錯綴玉的發盤,而後順著向下織成一個倒尖的疏網,從最下頭的網尖又分回七股,隨風飄揚時如春日柳枝一般,細聽還有綠珠碰撞時清脆的玉石之聲。
而她有些含糊的口齒,和那日缺了牙之後漏風的說話方式一模一樣。
他起身準備上前,忽然停住。
——就這麼還牙?怎麼說?
姑娘我來還你磕掉的牙,還望寬大處理,讓我將功補過?
於是他轉頭向貓著腰的柱子使了個眼色。劉柱心領神會,對君權眨了眨眼,便消失在金烏西沉的暮色裡。
夜半,當君權已喝了三十三壺柳葉茶,正準備叫第三十四壺的時候,劉柱終於一臉高深莫測,明顯憋著笑地回來了。
“打聽出來了?”
——到底打聽出的是什麼消息,能讓柱子露出這副神情?
君權心裡直打鼓,忍不住好奇。
劉柱繼續高深莫測,但嘴邊的笑已快要憋不住了。
“打聽出來了,但,公子,不如你猜,猜猜?”
這話說得又長又廢,君權一急,伸手去捏劉柱的臉。
“少廢話,快說!”
“那位,那位姑娘,是柳家二小姐,柳泠泠。”
言罷就“嘿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君權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你是說,那個遞了名字要進宮的柳家二小姐?”
劉柱“哼哧哼哧”地笑著,大力點頭,笑了好一陣才說出話來“如假包換,我一開始也不信,又打聽了好幾個人才確定,真是那位柳家二小姐。”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君權隻覺得戲如人生人生如戲。心上像被人用棉花錘子重重一擊,全身各處都有了自己的想法,調動不得,就這麼釘在座上。
宮裡頭的沈漣,也是水裡火裡的狀況。
新來的宮女小鈴兒就像老天派給自己的姻緣一樣,總是主動向他噓寒問暖要不要添茶,要不要糕餅,要不要淨臉,要不要更衣。
沈漣對於後兩樣打心底裡反對,對前兩樣從兄弟義氣的角度上堅定拒絕。
費了好大的心力,才勉強維持住君權臨行時囑咐的形象
冷漠麻木——因為不能出宮萬念俱灰;
不苟言笑——被無聊的生活現狀折磨得忘記如何快樂。
這形象非常奏效地轉移了閣老們的視線。
心疼這孩子的閣老們也吹著胡須擼起袖子,加入了禮部老頭們的選秀宣傳工作。
但縮進被子裡卸妝的時候,沈漣眼前卻儘是小鈴兒的一顰一笑,這個連劉柱吃魚十八景都驅趕不走的身影讓沈漣時悲時喜。
“試探一下,若她也對自己有意,等陛下回來,就對她和盤托出。”
沈漣捂在被子裡嘰裡咕嚕地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