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原諒當年的我們!
生活和活著是兩個不同層次的詞語,童賀二十年來享儘生活的厚待,殊不知大都市裡很多人還是在為活著而疲於奔命。自從搬過來之後,接觸到的,見識到的讓童賀真正理解了貧窮的含義,以前她愛吃的清蒸魚、白灼蝦、時令蔬菜以及西餐廳裡賣的奶油蛋糕如今都成了奢侈物;她沒有閒錢去添置新衣服和護膚品;以前每周都要去發廊洗個頭吹個造型,現在路過都隻能望而興歎,她目睹住在這裡的人即便是起早貪黑的工作,可還是過得很拮據;還有那些家庭主婦為了省幾毛錢可以和小攤販討價還價將近半個小時。生活的艱辛讓他們變得粗糙、斤斤計較,住在隔壁的一個胖女人經常在做飯的時候順手牽羊拿走他們放在外麵的醬油、肥皂之類東西,李子燁大部分時間都視而不見,但有一次對方趁著童賀洗頭跑進屋裡換水的時候把她香港帶來的進口洗發水偷走了,害的她隻能用肥皂洗,結果頭發乾燥得一團團。李子燁忍無可忍直接對著那女人破口大罵,兩人吵得差點動手,幸虧童賀及時勸攔,之後她學乖了,很多東西都放在小櫃子裡鎖起來,就連衣服都要提防著晾曬。
在棚戶區裡過日子真是個鍛煉人的好地方,住在這裡可以讓你學到很多生活技巧,也讓童賀明白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就是從他出生那一刻開始的。不知不覺過了小半個月,童賀不如剛來的時候那樣無所適從,她學會了精打細算,學會了苦中作樂,早上總是李子燁先起床,替她買好早點,然後各自上班,童賀一般都會比他早些到家,小睡一會兒,到了晚上她會在弄堂口等他回來一起去附近的街邊攤吃夜宵,兩人還特地把自己休假日調成同一天,每周的這一天是童賀最興奮的日子,他們雖然沒錢去高消費,但李子燁會帶著她去逛公園,去城隍廟吃小吃,去吳偉家蹭飯。八月底正逢李子燁生日,童賀把原預備急用的壓歲錢取出一小部分買了他愛吃的酒菜和凱司令奶油蛋糕為他慶生。
“哪兒來的錢”他心疼童賀花了不少錢。
“放心不偷也不搶,花不了幾個錢。”
“小生日何必那麼破費。”嘴上埋怨心底還是樂開了花。
“壽星我替你倒酒。”童賀在杯子裡倒滿了啤酒,自己偷偷喝了一口,果然炎炎夏日喝一杯冰鎮啤酒沁入心脾。
“少喝點,你這樣當水喝容易醉,多吃點菜”李子燁不停地往碗裡夾菜,平時兩個人吃得很簡單,難得趁此機會可以給童賀補補身體,自己每晚都抱著她入睡,很輕易就能感覺得到她來之後瘦了不少,臉上的嬰兒肥在逐漸消退。
“過段時間我可能會很忙”童賀往嘴裡塞了一口菜。
“為什麼,領位人手不夠嗎”
“昨天丁主管找我談話,下個月人民廣場店要開業了,她推薦我去那兒當領位部主管,眼下正是考核期我不得好好表現啊,升主管工資要比現在翻一倍多呢!”
“主管操心事多,而且責任心也大,我不想你太辛苦”
“我媽說年輕時吃點苦不算什麼。再說升職這種事也不是光靠吃苦就能得到的,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遇我還不好好把握那就真傻了”
李子燁把她抱在大腿上感觸地說“給我三年時間,三年後一定娶你。”
“一言為定”
雙唇牢牢地貼在一起,兩個人迫不及待地互擁到床上,從第一次在吳偉家裡發生關係到迄今為止二年多,李子燁見證了她由一個青澀的少女演變成性感的女人,她身上每寸肌膚都留下過自己的痕跡。
床單上一片狼藉,天氣熱童賀懶得動,像隻小貓咪乖巧地窩在李子燁身邊一動不動,,他一邊抽著煙一邊用手在她平坦的腹部上打圈
“好癢……”她翻了個身狡黠地鑽入他的胳肢窩下麵,把他的手攤平墊在自己的後腦勺下。
“小賀,我特彆希望能有一個自己的孩子,最好是女兒,我會把她寵上天,給她良好的教育,儘量滿足她所有的要求。”
“怎麼突然想到孩子了?”童賀對孩子沒有特殊感覺,自己都還沒長大,更彆提當媽媽了。
“我其實很喜歡孩子。”李子燁把煙掐了,轉過身一隻手繼續在她的腹部遊移“雖然我沒本事,可我相信自己會成為一個好丈夫好爸爸的。”
“好爸爸,你去給好媽媽倒杯水可以嗎”
“不行,再等等”
童賀花容失色地推搡著“還要啊……”
昨夜風卷殘雲般的消耗兩個人睡到中午被外麵開鎖的聲音驚擾,童賀嚇得趕緊四處尋找自己的衣服。
“誰呀”李子燁來不及找衣服索性赤膊去開門。
“你小子怎麼把門反鎖了,我以為鑰匙壞了”外麵傳來一位老人的聲音。
“爸,你怎麼回來了,你先在外麵等會兒,裡麵有人不方便。”李子燁眼疾手快地把老頭子推出去。
“是誰呀,臭小子又帶女人回來住了。我說人家阿英……”
“噓……”李子燁做了個禁聲的動作,順帶把門關上給童賀留點時間穿戴,他在門外言簡意賅地把事情和老頭子說了一遍。
“那……正好……我去外麵避避風頭……”
“你又怎麼啦,是不是又在外地欠債逃回來的”李子燁看到他縮頭縮腦的樣子就知道肯定沒好事。
“誒呀,我被人抽老千欠了點錢還不上,不就回上海了嗎”
“子燁,這是……”童賀整理好自己的儀容,開門打斷兩人的話,老頭子暗暗鬆口氣,他其實還是很害怕麵對兒子的責問。
“我爸,她就是童賀,先進去再說。”
“叔叔好”童賀禮貌乖巧地打招呼,老頭子一看就知道這個女孩和阿英簡直來自兩個不同的世界,打心底佩服兒子追女孩的手段實在高明。
“誒,那個不好意思不知道你在這裡,不該擅自開門。”
“哪兒的話,這是您的家。子燁,都中午了你去買點菜”
“昨天不是剩下很多菜嗎,湊合著吃吧”李子燁不耐煩地坐著不動,童賀嗔怪道“大熱天剩菜能吃嗎,去買點新鮮的”
“算了,我就吃碗麵就行。”老頭子知道兒子不待見自己,識相地打圓場。
“要不我再去買點熟菜和酒。”童賀剛準備拿皮夾,聽到李子燁擲地有聲地在桌子上拍了一記,把她嚇得驚慌失措,左右環視父子倆“你這次又欠了多少,我上次阿英的錢都還沒還清”
“沒多少也就一萬多……”
“一萬多還算沒多少…”李子燁氣勢洶洶的板著臉,倒像他是個父親在遷怒於犯錯的兒子“那裡的人知道你的詳細地址嗎?”
“這次他們肯定不知道。”老頭子舉起手發誓“我這次去山西用的身份證和聯係地址都是假的,他們絕對查不到。”
“你以為騙的了這種黑社會的人,他們如果想找你還不是分分鐘的容易,一大把年齡了怎麼就不長記性呢,上次差點被人砍手指這麼快就忘記了。”
不管兒子怎麼訓斥,老頭子都不敢反駁一句,童賀聽到這話心驚肉跳,一會兒欠債一會兒被砍手指,這個年齡看似比自己爸爸還要大一些的老人哪兒來那麼大的膽子敢和亡命之徒來往。
“童賀住這裡,你在也不方便要不這樣去青浦的二叔家住些日子避避風頭也好。”
“好,我這就給二叔去個電話。”老頭子要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想回家每天看兒子的臉色過日子,他當然知道是自己理虧,每次在外闖禍,兒子即便是把他罵得一文不值最後總歸會替他收場解決,他這個沒用的老子虧孩子的隻能下輩子償還了。
氣氛的嚴峻暫時得到了緩解,李子燁在童賀的慫恿下一起去菜場,生氣歸生氣,老頭子幾個月回來一次不能真的連頓像樣的飯都不給他做。
“讓你笑話了,攤上這麼一個爹”這是他最大的痛處,骨肉血親是一個無法篡改的事實,有時候他的確恨到想一走了之,管他是死是活,可冷靜下來想想,二十幾年前自己嗷嗷待哺的時候,他一個窮光蛋並沒有丟棄親生兒子任其自生自滅,還一口一口的把他養大也算是仁至義儘了,如今他雖然還是狗改不了吃屎,但自己是他唯一的親人,做不到對他放任直至。
“我怎麼可能笑話呢,他都這樣了你還能管著他,就憑這點我更愛你。”童賀是佩服李子燁的,彆人或許不了解他,但是她懂他,他有彆人看不到的仁義,有被人忽視的氣量,也許他在大是大非上沒有顯耀的出色,卻在一些細枝末節處反而突出了他的寬厚。
“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他住家裡的,二叔家雖說在青浦郊區,不過鄉下房子寬敞他去那兒反而更方便。”
“我總有點過意不去,好像是因為我把他趕出去似的。”童賀歎口氣實在是房子太小,不然三個人擠擠也就算了。
“你想多了,老頭子也不願意天天見到我,說不定心裡求之不得呢”李子燁已經過意不去了,他能做的就是儘量安撫童賀不安的心情。
“可是錢怎麼辦,總要還的吧,你連阿英的都沒還完”
“你就彆操心了,這種人你隻要拖著,一直拖著久而久之也就黃了。一萬元在賭桌上的確不是一筆大數目,他們犯不著為了這點錢從大老遠的外地追到上海來,住宿夥食費、跑路費都要將近一半的錢,這筆賬他們算得清。”李子燁注意到童賀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想說點什麼,問點什麼卻不知到底如何開口,畢竟這些事情和她離得太遙遠,她從小到大生活在瓷器中沒有遇到過、接觸過類似狀況,自己實在不忍心讓她跟著一起提心吊膽。
晚上,老頭子喝了不少酒,滿屋子的酒氣熏天即使房門打開也散不儘讓人作嘔的臭味,不僅如此令童賀難以消受的是她人生中頭一次見識到酒鬼的醜態百出,摔東西,滿嘴的臟話白天還對李子燁惟命是從,喝醉後對著他罵罵咧咧完全判若兩人。童賀躲在角落裡大氣不敢出,李子燁對此似乎習以為常,不和老頭子辯論一句話,拉著她往外走任憑後麵怎麼罵聲迭起。
“今晚去吳偉家湊合一晚,明天我請假親自送他去二叔家。”
兩人到吳偉住處都已深夜,童賀累得說不動話。他家也不夠寬敞,權衡再三吳偉和李子燁去附近的小旅館住,把房間留給兩個女人。
娟姐憐惜地看著倒在床上無精打采的童賀,替她放了洗澡水又下了一碗餛飩。
“謝謝”童賀拿著湯勺在碗裡攪來攪去,一點食欲都沒有。
“吃點吧,子燁特地關照我給你弄點吃的,說你晚飯幾乎沒吃。”
“吃不下。”
“怎麼了,心裡不好受和姐說說”
“娟姐,太難了,真的太難了……”童賀伏在娟姐的肩膀處哽咽,一個月來忍受的所有挫折和困苦全都化作眼淚,她一直不敢哭,怕李子燁為難,她一直在強顏歡笑,怕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支撐下去。
“我理解,全都理解,一個自小沒有吃過丁點苦的女孩能堅持到現在很不容易了。”
“其實我不隻是覺得自己熬得太難,就連子燁我也覺得他好難,今天算是看到那個不成器的爸,又是賭又是酗酒,他跟在屁股後麵收拾爛攤子都來不及,你說怎麼辦呀!”失去了家人的庇護,她從最初獲得自由的興奮逐步被生活的艱辛慢慢取代,手頭的拮據,落魄的生活環境、惹是生非的李子燁父親,一切意料之外的局麵在一點點耗儘她的鬥誌力。唯一能安撫的就是李子燁不變的心以及對她細致入微的照顧,這是支撐她堅持下去的動力。
“如果實在是撐不住了就回去吧,對父母點個頭認個錯,他們會原諒你的。”
“他們是會原諒,可他們會逼著我和子燁一刀兩斷,甚至想儘辦法把我逼到香港去,不管怎麼說他對我是真心的。”父母能接受女兒種種錯誤,但不可能接受一個他們不喜歡的男孩。
“凡事沒有兩全的辦法,你隻能選其一,想清楚了選他還是父母。”娟姐每次都在她思緒混亂的情況下指明道路,這是一個沒有多項選擇的問題,李子燁和父母之間她隻有一個選擇性。
“他”童賀斬釘截鐵地回答了一個字。
“那就一切變得簡單多了是不是,不管麵臨多大的風雨你們至少是並肩奮戰的,李子燁總是勇敢地站在你前麵充當保衛作用,所以你既然也已經下定決心跟著他,就應當架起強大的力量去迎接任何挑戰,如果你沒有這份擔當就隻得退回到父母身邊,這就是殘酷的現實。”
“娟姐你的開導總是像一場及時雨能打開我心裡的死結”